黎寒商把手伸出来了,不知道贺兰时要干什么,两只手都伸出来,掌心朝上。
贺兰时把自己的手悬放在上面,手指松开,落下来一朵花——粉色的、纸折的垂丝海棠。
春工叶叶与丝丝,怕日嫌风不自持。晓镜为谁妆未办,沁痕犹有泪腆脂。
《开元天宝遗事》中唐玄宗把杨贵妃比作会说话的垂丝海棠,垂丝海棠因此得了个别名:醉美人。
黎寒商没有认出来,这是她自己折的花,在九曲红梅的车库时,她遗落下来的,贺兰时捡了去。原先被他放在家里的玻璃罩里,玻璃罩被风吹的窗帘打碎了,他又把这朵花妥善放在了日常出行的车里。
他刚刚在远处看了黎寒商很久,知道她不开心。不远处有花店,他去问了,店主说,澜城这个时节没有自然盛开的垂丝海棠。
黎寒商看着手里纸折的花,鼻子突然有点发酸:“这是我妈妈最喜欢的花。”
“哄到你了吗?”
黎寒商颔首,满腹思虑暂且放下后,不像平日那般过于稳重成熟了,目光乖乖软软的:“一点点。”
不止一点点。
但人尝过了甜头,就会想要更甜的。
黎寒商把横在她与贺兰时之间的糕点盒子推到后面去,第一次主动越界,靠近贺兰时。
“你不是要哄我吗,那你是不是要听话?”
“嗯。”
贺兰时脾气很好的样子。
黎寒商目光坦然,主动索取:“那你跟我说一句话。”
“什么?”
“你跟我说,苏简简,你做的很好。”
她想得到肯定,哪怕是要把亲叔叔送去坐牢,也想得到肯定。
她的舅父舅母把她教得太善良了,所以哪怕是报仇,也会怅然不安。
贺兰时看着她的眼睛,认真且字字清晰地说:“苏简简,你做的很好。”他摸了摸她的头,“你很好。”
黎寒商的眉头松开了。
贺兰时忍不住用指尖碰碰她的脸,却发现她额头滚烫。
他立刻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怪不得脸这么红。
怪不得她今晚脆弱得毫无防备,原来是生病了。
贺兰时起身:“我们去医院。”
黎寒商把纸折的垂丝海棠妥帖地放进糕点盒子最外面那一层:“不用去医院,我家里有药。”
应该是运动过后受了凉。
她不喜欢去医院,不想去医院。舅父死于心脏病,曾经在医院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我们回家。”
“好。”
贺兰时给姚先生打了个电话。
姚先生把车停在了听风楼的停车场,开过来不到三分钟。看见老板也在,姚先生一点都不意外。
虽然老板没在夫人身上装定位,但载夫人的这辆车是有定位的。
“夫人。”姚先生帮忙打开车门,假装很惊喜,“好巧呢,你跟先生正好在一块。”
黎寒商低低地嗯了声。
姚先生心想:夫人怎么没什么精神?
车子出发没多久,黎寒商就闭上了眼睛,双手始终按着腹部。她在发冷汗,唇色发白。
姚先生从后视镜里察觉到,关切地询问:“夫人这是病了吗?”
“嗯,开快一点。”
贺兰时拿来毯子,给黎寒商盖上。他碰了碰她的头,温度很烫,立马给贺园的医生打了通电话。
听风楼离滨江云港有点远,开车要一个多小时。
黎寒商没睡着,闭着眼忍了很久,等下了高架,她手从毯子里拿出来,轻轻拉了拉贺兰时的衣服。
“贺兰时,我想吐。”
贺兰时对姚先生说:“靠边停车。”
车刚停稳,黎寒商推门下了车,蹲在路边吐。只是她很长时间没有进食,只吐出来一些胃液。
等她吐完,贺兰时把拧开的水和手帕递给她。
“喝点水。”
她接过水和帕子,漱了口,出了很多冷汗,很狼狈,不好意思地对贺兰时说:“抱歉啊,麻烦你了。”
贺兰时眼里全是心疼。
“不用跟我道歉。”他的手在身侧握紧,太想拥抱她,“还有力气吗?”
黎寒商按着小腹,轻轻摇头。
“冒犯了。”
贺兰时小心翼翼地抱起黎寒商,手尽可能地不过多触碰她。
黎寒商太难受了,顾及不上男女有别,闭着眼靠在贺兰时身上。
回到车里,贺兰时催促姚先生再开快一点。姚先生预计会堵车,换了小路,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一路加速。
贺兰时把车窗打开一条很小的缝,让车里通风换气。
“你睡一会儿。”
黎寒商嗯了声。
过了会儿,贺兰时扶着黎寒商的肩,让她靠着自己。
姚先生选的小路不堵车,一路畅通地到了滨江云港。将近十点了,小区外,天阶夜色凉如水,城市的霓虹华灯还未落幕。
车停下后,黎寒商仍闭着眼睛,因为发烧,脸颊透着病态的红。
“简简。”
“简简。”
贺兰时喊了两声,她没睁眼。
姚先生眼明手快,先下了车,去开车门。
贺兰时把黎寒商抱出来,她中间睁开了眼睛,但又闭上了。肚子很疼,意识却很清醒,她能听到贺兰时的声音。
“晚上也许会送医院,麻烦姚先生在小区附近找个地方住一晚。”
“好的先生。”
贺兰时没有送黎寒商回她家,而是带她去了他的住处。
他把她放在了主卧的床上,她长发未扎,散开着铺在深青色的被子上,像交叠互缠的绸缎。
她烧得迷迷糊糊,一沾到床就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蜷着能缓解一些。
贺兰时单条腿跪在床沿,给她脱外套。
“手抬一下。”
黎寒商没有力气去分辨自己行为,几乎顺着本能,抬起手,任由贺兰时帮她脱掉外衣。
贺兰时给她盖上被子,深色的床品更衬得她脸色惨白。
他打电话催促:“到哪了?”
“秀华路。”
“麻烦快点。”
贺兰时挂掉电话,去浴室接了一盆冷水,打湿毛巾,敷在黎寒商的额头上,为她物理降温。
她一直在出冷汗,头发干了又湿。贺兰时用手指碰了碰她的领口,衣服是潮的。
“简简。”
贺兰时低声,俯身向黎寒商请示:“我需要给你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