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金灵刚进家门，就被吴秀云奚落。
“还知道回来啊，一天天的，人都看不到。”
梁金灵脚步未停，置若罔闻。
吴秀云也是刚打完牌回来，输了钱，本就烦闷。她大声呵斥：“跟你说话呢。”
梁金灵像突然被拽回了魂：“干妈呢？”
“又去寺里了。”提到蒋俊慈，吴秀云满肚子抱怨，“家里的事什么都不管，成天就知道诵经念佛，我们黎家还真是娶了尊活菩萨回来。”
梁金灵没有接话，若有所思。
“让你找的保姆找到了吗？”
“还没找到合适的。”
“那就换个公司找。”
不愿出高价，还挑三拣四。
吴秀云的刻薄挑剔在家政公司那边已经出了名了。
她又开始怨天怨地怨命了：“自从你二叔出事，这个家就散了，没一个能顶事的，家里就我一个老婆子撑着，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摊上……”
梁金灵直接上楼了，关上房门，把楼下的抱怨声隔绝在外。她换下外面穿过的衣服，然后洗手，喷消毒液。
从看守所回来的路上，她把这几天的事重新复盘了一遍。
现在黎寒商什么都知道了，嫁祸的事她一定不会轻轻放下，与其等她来秋后算账，不如先下手为强。
她立马打给保安室。
“监控修好了吗？”
“还没呢梁小姐，已经找人来修了，修理的人说破坏小区监控的是高级黑客，系统权限被人获取了，要花点时间破解重置。如果修好了，会在群里通知各位业主。十分抱歉，给您带来了不便。”
和保安室通完电话后，梁金灵去了一趟周家。
“伯母呢？”
周家的佣人说：“夫人在楼上画室。”
*****
次日，周日。天阴，有风，预报下午会下雨。
梁金灵中午的时候发了一条微博，晒了她明天活动要戴的项链。
她最近黑红，评论区很热闹。
【姐姐好美】
【假千金又开始炫了】
【这条项链是十年前在港城拍出天价的天使之心！】
【假的吧，这姐的爸还在食堂打饭呢】
【天使之心是被一个姓黎的富商拍下的，梁金灵养父就姓黎】
【梁金灵之前跟寻古记录的摄影师黎寒商互动过，她们是姐妹吧】
【真假千金？】
天使之心是黎寒商父亲留下的礼物里面，最贵的一样。梁金灵这么高调地晒出来，不是有其他意图就是故意挑衅。
而且梁金灵不接黎寒商的电话，这是要跟她撕破脸了。
黎寒商联系了凌渺。
“她在哪？”
“在华庭公馆。”
黎寒商自己开车去了华庭公馆，梁金灵一个人在家，客厅的餐桌上已经泡好了茶，她恭候多时。
黎寒商坐下来：“项链还我。”
梁金灵倒了一杯茶给她：“我明天晚上有一场很重要的活动，需要这条项链撑场面。”
“那不是你的东西。”
“你不要的东西都不能给我吗？”
目光对视，黎寒商在梁金灵眼里看到了嫉恨。
她装了十几年的乖巧，戴着面具讨好身边所有人，现在才是真的她，眼睛里有野心，有贪欲，有孤掷一注的决绝跟勇气。
她是生长在大山里的草，如果没有韧劲和不屈服，早就死了。
“姐姐，我也叫了你十三年姐姐了。”
要嘴甜，要讨好黎家的人。
这是梁金灵来黎家之前，她妈嘱咐她的话。所以，她嘴甜地喊了黎寒商十三年姐姐。
“你没去过舀水村吧，那里有很多山。我小的时候，山里还没有通路，从村里走到镇上要走一个白天。早些年的时候，村里很多买媳妇的，被拐来的女人各个都想逃跑，但没有一个能逃出那片大山。”
梁金灵第一次跟黎寒商提起她的家庭，这是她最不愿意剖开给别人看的东西。
“穷山恶水出刁民，说的就是我爸那种人，没本事，还喜欢使用暴力。我家里有六个女儿，从我二姐开始，名字里就都有个弟字。我大姐十五岁就嫁人了，因为年纪太小，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她婆婆要保小，让接生婆直接在家里就剖开了她的肚子，她死了，他爸就去闹，然后闹回了一千块钱。我大姐死的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离开那个专吃女人的地方。”
梁催弟。
好恶心的名字。
梁金灵继续说：“一开始你奶奶想要过继的人选是我弟弟，那个只知道吃的废物，就因为是个男孩，天生就有优先权。你的父亲不同意，不同意的原因居然是为了保护你，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也可以是家里的宝贝。”
不像她大姐，一条命只值一千块。
“我知道我是怎么留下来的吗？我跟我那个废物弟弟说，只要你没了，以后黎家的财产就都是他的。他信了，故意把你推进泳池，是我把你拉起来了，然后你的父亲就选了我留下来。”
这件事黎寒商有印象，当时梁金灵家里带来三个孩子，一个男孩，两个女孩。
最后留下的是梁金灵。
“你看，我做了这么多，我费尽了力气，才只是爬到了你的起点。”
上天就是这么不公。
有些人生来就拥有所有，有些人光是生存，都要使尽手段。
“这些不能成为你动歪心思的理由。”黎寒商固然同情，但不认可，“假冒别人的女儿，欺骗真心对你的朋友，助纣为虐，嫁祸作恶，你是逃出了那座大山，但走了一条不是正途的路。”
“正途？”梁金灵笑，觉得好笑，“你说得好听，如果你是我，未必做得比我好。我想要什么就去争、去夺，直面野心和欲望，想做人上人有什么错。”
餐桌一半正对敞开的窗户，一半被窗帘挡住，光线被分割成明暗的两半。
黎寒商坐在有光的那一边，眼里澄澈清明：“野心和欲望没有错，想做人上人也没有错，但没有礼义廉耻，不顾道德伦理，不懂得克己守法，那不是人，是动物。”
梁金灵没有反驳，目光扫过放在桌上的手机。
从黎寒商进来，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十五分钟够做很多事了。
黎寒商起身，最后给一句忠告：“爱一个人也没有错，但人要有底线。”
她指周辽。
梁金灵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把天使之心拿出来，放在了桌上。
黎寒商没有立刻收回去，而是先去楼上，把她父亲生前送的所有礼物都装起来带走。
下楼后，她直接离开。
梁金灵喊住她：“你的项链。”
黎寒商回头：“送给你了，就当作是你叫了我十三年姐姐的礼物。”
黎寒商按了电梯，去负一楼。
大概两三分钟后，梁金灵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说：“黎寒商已经上车了。”
梁金灵拿起桌上的项链，摸着上面的宝石，眼泪滴在了宝石上。
她说：“好走，姐姐。”
……
艾胧国际，周辽办公室。
总经办的佟秘书敲门进来：“周总，公司外面有个人让前台把这个包裹交给您。”
包裹上面的收件人写着颜从愉，但没有寄件人。
是可疑包裹，佟秘书说：“我帮您拆吧。”
“不用。”
知道颜从愉这个名字的人不多。
周辽让秘书出去，自己拆开了包裹，里面有一个u盘。他把u盘插到电脑上，u盘有一个文件。
他点开，是一段录音。
“华庭公馆的监控坏了，黎家车库里也没有摄像头，我们的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
是梁金灵和他母亲裴兆榕的声音。
“如果黎寒商在回去的路上，刹车失灵，遭遇意外。”梁金灵的声音在发抖，她也害怕，但她决心不改，“明天一过，所有事情就都了结了，大家都会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
“只要仇报完了，周辽哥哥就能解脱了。”
裴兆榕什么也没说，但周辽知道，裴兆榕擅长精神操控。
她们想要……杀了黎寒商。
周辽拨电话的时候，手指都在颤栗，黎寒商和梁金灵的电话都打不通。
他打给裴兆榕，那边接了。
“立刻停手。”
“你知道了？”
“让赵齐停手。”周辽停顿片刻，声音哽咽，“母亲，我求你了，不要伤害她。”
裴兆榕冷冷嗤笑。
天气预报三点有雨，现在就开始下了。
周辽站在公司楼下的风口里，被风打来的雨弄湿了眼睛，他卑微地央求：“我求你，放过她，如果她死了，我活不下去的。”
他会杀死自己。
他一定会死的，一定。
裴兆榕冷漠至极：“她不死，我活不下去。”
……
从华庭公馆出来，通往市区的路只有一条，不管黎寒商是回工作室还是回滨江云港，都要先经过那条路，再上高架。
离高架还有五百米左右的地方，围了很多人，从远处望过去，有滚滚浓烟，路右边的护栏有被拖行撞击的痕迹。
周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像失了魂，机械木讷地一步一步靠近，推开围观的人群，看到了被撞翻在地的车子。
车身毁坏严重，地上全是碎玻璃和血迹，主驾驶座上的人以扭曲的姿态被压在底下，头发上都是血，看不到脸，一只胳膊伸到了窗外，袖子被刮破，伤口裸露在外，还在往外渗血。
她手里握着一条项链，是天使之心，上面的蓝宝石已经染红了。
周辽呆呆地往前走。
有人拉住他：“别过去，车随时有可能会爆炸。”
他甩开，往里面跑。
“喂！不要命了！”
车子毁坏太严重，已经开始冒烟，尾部有火星，围观的人群没人敢上前，都站得远远的。
有人打电话，有人拍照，有人议论，说真可怜，撞这么狠，估计活不成。
周辽握住车门框，试图用力掰开，门框边缘有残留的玻璃，玻璃扎进了手心，越用力，扎得越深。
握着天使之心的那只手，手指动了。
周辽掰不开车门，蹲下来：“寒商。”
有人喊他回去，说车子烧起来了。
车里的人艰难地转过头来，血流进了眼睛里：“周辽……”
周辽浑身定住。
不是黎寒商。
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试图更加伸出来，任由项链滑落手心，她推开周辽，用最后的力气说：“别管我……走。”
是梁金灵。
梁金灵不是好人，有坏心，也有野心。但这个世上，只有梁金灵爱周辽。
裴兆榕就是知道了这一点，才用好了这颗棋子。
“你快走……”
警车和救护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