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
一月十九号,贺兰时刑满出狱。
监狱的铁门打开,一条长腿先迈出来,白鞋,黑裤,比六年前清瘦一些,五官轮廓更加冷峻了。
“兰时少爷。”
关正则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董事长在贺园等您。”
贺兰时服刑期间,大贺家没有给过他任何便利。外界都传,贺兰时已是贺家的弃子。
贺园的车就等在监狱外面。
“边月。”
薛既安也来了,开着红色敞篷,高调得哪像接人出狱。
贺兰时没有给关正则任何答复,直接上了薛既安的车。薛既安一脚油门,开走了。
车刚开进市区,贺兰时才开口,是出狱后的第一句话:“你下去,我要去个地方。”
薛既安刹停:“去找她?”
贺兰时不答。
纵火案贺兰时被判了十年,若非是袁桐生死的时间点刚好,死在了判决之后,贺兰时可能会判更久。
减了四年,服刑六年。
刚出来,贺兰时就要去找纵火案的证人,若是去报复就算了,偏偏薛既安很清楚,他不是去报复。
“在她那里栽一次跟头就够了。”薛既安难得正经认真,“边月,还是算了吧。”
言尽于此,薛既安下了车。
贺兰时坐到主驾,启动车子。二十九分钟后,红色敞篷停在了滨江云港外面。
今天天气很好,出了太阳,黎寒商要出门。
她手里拿着盲杖,安安静静地站在小区门口,等司机来接她。
有骑行的路人为了避开路上的小孩,歪歪扭扭地冲到了人行通道。
远远地看见前面站了人,车主大喊:“让一让,让一让。”
往哪一边让?
黎寒商的盲杖刚探出去,还没有探到路,前端被车轮压过,盲杖脱了手。
山地车的车把钩到了她的包带,将她拖拽着往前带,撞到树了才停下。
车主也被摔了出去,他先扶起车,看见黎寒商没摔倒,理直气壮起来。
“你怎么回事啊,都挡我道了。”
“抱歉。”
黎寒商其实并不确定谁是过错方,因为看不到方位,也看不到自己所站的地方有没有挡到路。
车主看到了地上的盲杖,有些理亏,但还是不满地抱怨:“眼睛不好就少出门。”
车主骑着车走了。
黎寒商蹲下来,摸了几下,捡起盲杖,她重新探路,左前方,她碰到了障碍物。
“不好意思。”
贺兰时没有出声,往后躲开,给她留出足够的路。
在他见不到她的这几年里,她道过多少歉,碰过多少壁,遇到困难的时候,有没有人帮她。
黎寒商换了个方向,重新探路,找到绿化带后,她站到路沿石的边缘,这次确定不会挡到别人的路。
不远处,有小孩的声音,黎寒商的听力很好,几米外听得很清楚。
“叔叔。”
稚嫩的孩童问大人:“你怎么哭了?”
大人不说话,眼睛始终看着一个地方。
黎寒商顺着孩童的声音的方向转了头,“看”过去。
“黎小姐。”
是司机金先生来了。
黎寒商用盲杖探路,自己走过去,开门上车。她很独立,能自己做的,都不会麻烦别人。
片刻后,红色敞篷跟了上去。
……
黎寒商去了盲文书店。
进店后,因为看不见,踩到了地上的拖把,她向人道歉。
……
晚上十点三十分,黎寒商去电台上班,她主持的是夜间节目。
去电台的路上盲道被电动车占用了,她碰到了膝盖,已经习以为常,熟练地从包里拿出喷剂,对着受伤的地方喷了两下。
……
十一点整,《她说》录制。
“亲爱的听众朋友,晚上好,我是主持人,黎寒商。”
……
零点,下播。
黎寒商像往常一样,自己走到停车场。这次盲道上很干净,占路的电动车不见了,没有任何障碍物。
到了露天停车场,她在道闸外面等司机把车开出来,有只流浪猫来到她脚边,对着她叫了两声。
她蹲下去,摸了摸它。
走的时候,猫咪跟着她。
她温柔地道歉:“对不起啊,不能收养你,我看不见,养不好你的。”
……
零点三十七分,司机开车抵达滨江云港。
从黎寒商进小区,到她家的灯亮起来,一共十九分钟。那么短的一段路,她要走那么久。
贺兰时站在三栋十三楼的阳台,望着对面。
黎寒商,你是不是很辛苦。
……
一月二十一号是贺海川的寿辰。
那天黎寒商照常下班。
等电梯的时候,孟熠打电话过来:“贺兰时出狱了。”
孟熠很担心她:“我怕他会来报复你,这段时间你千万小心,尽量不要单独外出。”
六年前,贺兰时纵火,纵火后下了一场雪,证据都被毁了,本来天衣无缝的,但贺兰时作案后在路上遇到了黎寒商。
她闻到了他身上汽油的味道。
他遗落了打火机。
后面开庭,黎寒商出庭作证,交出了打火机,打火机上有袁桐生的血液。
有人说,贺兰时是阴沟里翻了船。
也有人说,等他出来,一定会狠狠报复黎寒商。
黎寒商出了电台,她的节目在深夜,现在已经过了零点,室外几乎没人。
今天下了一场大雪,盲道被积雪覆盖,因为路人来回踩踏,盲道上已经结成了冰。
停车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处。
黎寒商今天穿的鞋子不防滑,踩到一处结冰处,脚下打滑,她失去重心,身体往后滑倒,慌忙间抓住了一只手,然后她被稳稳扶住。
“谢谢。”
她道完谢,对方收回了手。
过了一段平路,前面还有一段下坡。
黎寒商用盲杖往前探了几下,根本探不到盲道,几次伸出去的脚又收回来。
盲人的世界,有时候寸步难行。
算了,她打算让司机先生绕路过来接她。
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隔着厚厚的衣服,抬起了她的手,放到了一只掌心上。
是刚刚扶她的那个人,她闻到了淡淡的熏香气息。
对方很小心,感受到她并不抗拒帮助后,才握紧手,扶着她前行。
从她右侧吹来的风被牢牢遮挡住,手的主人大概很高,手上的力度不小,掌心宽大,应该是位男士。她摸到了他掌心有凹凸的纹路,是一道疤,大概半指长。
他牵着她,带她下坡。等到了平地,他松开了手。
“谢谢你的帮助。”
对方没有回应。
黎寒商不知道他走了没有,前面就是司机金先生停车的露天停车场,她走到停车场的出口处。
等司机时,她听到保安在与人说话:“您来了。”
是刚刚帮助她的那个人吗?
她并没有听到那人说话的声音,可能是又走了,司机金先生的车开过来了。
上车前,黎寒商没忍住,问了保安:“齐叔,刚刚带我过来的人您认识吗?”
保安回头看过去,只看到一人。
“你说周总吗?”
“哪位周总?”
“艾胧国际的周总。”保安说,“车库的盲人通道就是周总出钱铺的。”
……
一月二十九号,是周末。
司机金先生请假了,黎寒商独自打车出门,去特殊学校,为后天失明的孩子授课。
学校的位置有些偏僻,来接她的老师突然有事。
黎寒商拄着盲杖在前面走,后面有个手臂纹了身的男人注意到了她,男人还有一个同伴,是个胖子。
“哥。”
纹身男弹舌,抬头示意。胖子顺着看过去,心想:这瞎子的身段可真好。
两人眼神交汇,跟了上去。
进巷子之前,突然冒出来一个男人,带着鸭舌帽,穿一身黑,个子特别高,皮肤冷白。
一张脸好看得过分,轮廓精致得有点失真。
胖子说:“你挡我们道了。”
贺兰时回头看了一眼,确保黎寒商已经走远了,不会听到后面动静。
胖子见他看黎寒商,以为他也有跟自己一样的意图,抱着手,挑衅地扬扬下巴:“怎么,也想来分一杯羹?”
贺兰时捡了块砖头,在手里掂了掂。
胖子心想竟是个硬茬,他拉住纹身男,不再上前:“我们让给你就是了。”
让?
他们也配。
贺兰时没有费一句口舌,拿着砖头,朝二人走去。
纹身男见躲不过,抬手挥拳,只是拳头还没碰到人,就被擒住了手腕,接着脚窝被踹,他一下跪倒,还没反应过来,砖头最尖利的部分重击在腿骨上。
就一下,断了。
贺兰时的目光看向另一个。
胖子双腿发颤:“我、我再也不敢了……”
……
走出这条巷子,就到特殊学校所在的街道了。
黎寒商发现,有人跟着她,她听力很好,能听出大概的方位。她侧身躲到一边,摸出包里的匕首。
等人左拐进来,她毫不犹豫地刺过去。
对方徒手接住了刀刃。
血滴在地上的硬纸板上,发出了声音,黎寒商用力回抽匕首,却发现力道不够,对方与她力量悬殊太大。
大概率是男人。
黎寒商另一只手摸到包里的手机,想要报警,手腕被人握住了。
她立马后退。
“别动。”
她身后的墙边有块废板,竖放着,板上有生锈的钉子。
黎寒商没有停下,挣脱了一只手,后退两步,腿肚子刮到钉子,她心惊,抬起头:“贺兰时?”
她隐约记得贺兰时的声音。
他是来报复她的吗?
贺兰时松开握着匕首的手,用衣袖擦干净手心的血,然后蹲下,想要检查她的腿,但手还没碰到她,她握着匕首挡在身前,是防御的姿态。
“我后面就有摄像头,犯罪前最好先想清楚,你能不能全身而退。”这条路她很熟,清楚每一个监控的位置,自从知道贺兰时出狱,她外出会带一把匕首。
她很害怕,脸色都白了,极力保持着镇定。
贺兰时把伸出去的手收回去。
她很怕他。
应该也很厌恶他,纵火、杀人、拔人指甲,都被她撞见过,不怕他才奇怪。
贺兰时起身,擦擦手上的血,离开。
……
二月一号。
《她说》录制现场,主持人连线了听众。
“尾号1028的听众,你好。”
连线到的听众没有说话。
“你好,可以听见我说话吗?”黎寒商稍稍凑近麦克风,低声耐心地问这位听众,“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1028的听众。”
1028的听众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黎寒商的手环震了一下,是电话编辑示意她切掉电话。
“谢谢你的来电,晚安,祝你好梦。”
……
二月二号。
周家设宴,黎寒商随二叔黎政英去赴宴。
席间,裴兆榕玩笑说:“你看我家阿辽怎么样?两家认识这么多年,都知根知底的,要是能——”
周辽打断:“母亲。”
“你看他还急了,开个玩笑嘛。”
散席后,周辽送黎寒商回黎家。人送到后,周辽原路折返。
黎寒商叫住了他:“周辽。”
“嗯。”
最近二叔寻问过好几次黎寒商对婚姻的打算。孟熠怕贺兰时会来报复,总担心黎寒商独居不安全。
黎寒商没有心上人,也不排斥婚姻,如果要联姻,她想找个人品不错的人。
她想到了那天周辽对她的帮助。
“你要不要跟我接触试试?”她说,“我到了年纪,想考虑婚姻。”
她看不到周辽的反应,只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
“好,我们试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