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府内,窗外阳光洒落,屋内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香儿躺在榻上,眉头紧锁,嘴唇咬得发白,汗珠沿着鬓角不断滑落。
郎中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揭开她背上的纱布,露出一道仍带血痕的伤口。尽管动作尽量轻柔,但清洗伤口时的疼痛仍令香儿浑身紧绷,十指死死抓着锦被,指节泛白,几乎要把被褥扯破。
小乔坐在床侧,望着香儿那隐忍不出的眼泪,心中一紧,却强忍着心疼,不敢出声打扰。
“好了,”郎中擦去最后一滴药液,满意地点头说:“伤口愈合得不错,已经无大碍,只是不可操之过急,仍需静养。孙小姐如今可以下床稍作活动,但切记不可久站、不可弯腰,更不可剧烈走动。”说罢,他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嘱咐着。
小乔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笑意,轻拍香儿手背:“听见没?你这身骨头硬得很,快好啦。走,我扶你下床慢慢走一走。”
香儿一边喘着气,一边逞强地点头:“行!”她咬着牙勉强坐起,额角还有冷汗未干,小乔立刻上前扶住她的胳膊。
香儿缓缓落脚于地,初时还有些站不稳,但片刻后,她倔强地甩了甩小乔的手说:“我自己来!”竟一步步迈开脚,自行在屋内踱了一圈。
“你这人——”小乔又是无奈又是紧张地赶紧扶住她,“别逞强!你才刚能下地,若是伤口再裂了,只能再上床躺着!”
香儿仰起脸,爽朗一笑,声音虽还带些虚弱却依旧豪气十足:“哈哈哈,小乔你放心,我孙尚香皮糙肉厚,早就能蹦跶了!这几日躺得我骨头都痒了,再不动动,非得生锈不可。”
说着,她一边活动胳膊,一边笑着转头看小乔:“走啊,我要去看看韶儿!两天没见,小家伙有没有变重一点?我可还没好好抱过他呢!”
小乔拿她没办法,只得扶着她慢慢往外走:“那也得慢慢来!若是因为你硬撑出了什么事,姐夫非得拿我问罪不可。”
香儿则摇摇头说:“有我护着你,表哥他敢!”
两人一步步走出房门,阳光正暖。
小乔扶着香儿沿着回廊慢慢行去,偶尔还能听见府中侍女在远处洒扫、笑语连连,屋檐下风铃叮咚作响,春风吹过走廊,带来丁香与熏香混合的气息。
很快,她们来到大乔的卧房。房门敞开,屋内阳光洒在一方淡粉色纱帐上,大乔坐在靠窗的软榻上,手中正绣着一个小肚兜,神情温柔而专注。
她一针一线细致描着,仿佛每一下都缝进了对孩儿的爱意。一旁奶娘正抱着韶儿,正在温柔地喂奶,小家伙正喝得起劲,小脸红扑扑的,眼睛半眯着,模样极是惹人怜爱。
香儿见状眼前一亮,整个人似都精神了许多,她轻声唤道:“嫂子,我们来了。”
大乔抬起头,见妹妹与香儿一同而来,面上立刻浮起笑意,放下手中的绣活说道:“香儿,你终于能下地了,可得慢着些,别逞强。”
香儿撇嘴:“嫂子放心,我好得很!再不让我走走,我怕自己都要发霉了。”说着,她就将目光定定看向奶娘怀中的小婴儿,眼中尽是欣喜与惊奇,“哎呀,这小家伙,比前几天大了点呢!脸也圆了不少!”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轻轻抚摸韶儿小脸,神情柔和无比地看着孩子,嘴里不忘打趣道:“别看他小,将来准是个闹腾的!表哥小时候那副样儿,我现在还历历在目呢……”
众人皆笑,大乔也是柔声附和:“这孩子啊,昨夜还折腾了我一晚,偏偏一到你姐夫怀里,他就安分了,他们父子俩,真是心有灵犀。”
香儿眨了眨眼:“这说明他天生就当将军的命啊!”
屋中笑声阵阵,阳光洒满堂前,仿佛驱散了过去几日的惊惧与阴霾,一切终归安稳,而亲情与爱,也悄悄在这片温暖中流转不息。
可前厅中,气氛却不若后院那般温暖轻松。
檀木屏风后的厅堂内一片肃然,阳光透过雕花窗格洒落进来,在地面上映出冷硬的光影。
孙策端坐于主位之上,身披银甲未解,眉间紧锁,目光如鹰,神色威严,整个厅堂仿佛都被他周身的煞气压得沉沉的。
他左手扶着扶手,指节收紧,右手指尖轻敲着案几,那节奏似鼓点,却比鼓声更让人胆寒。他眼神如刀锋一般扫过厅中众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透着杀气:“刘备那边……怎么说?”
厅下跪着的一名将士抬头,拱手恭敬回禀:“回将军,属下派人快马加鞭传信至江夏。刘备方面回应,说对孙小姐擅自离营一事……毫不知情。甚至在听闻孙小姐受伤之事后,言语中甚是焦急,还再三询问孙小姐的伤势……”
话音未落,孙策已冷笑出声。他那笑意寒凉,毫无半点愉悦:“哦?他不知情?那香儿是如何受的伤?中箭、坠马、昏迷,两日不醒,他却一问三不知?”他眸光一冷,突然猛地起身,手掌重重一拍案几,连带着整张案桌都震动一瞬,厅中众人无不噤若寒蝉。
那将士面露惶恐,额上冷汗直流,连连低头:“属下……不敢妄言,只是原话照复……”
孙策缓缓收回情绪,却没有半分松懈,他站于堂前,双手背负,身姿挺拔,如山般峻拔不动。他眼神沉沉,仿佛心中已有万千谋略翻涌,但语气却骤然低了几分,带着几不可闻的压抑怒意道:
“无论刘备是否知情,香儿是在他营中受的伤,是被他蜀人射的箭。她是江东的女儿,是我孙策的妹妹。此仇,不共戴天。”
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句句如刀。
将士试探着问道:“那将军的意思是……是否出兵?”
孙策闻言眉头微挑,锋利的神色却忽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冷静沉稳。他重新落座,目光投向案上的江夏、江陵军政图,缓缓开口:“此事……不急。”
他指尖轻轻拂过案几上的地图,目光沉凝而深邃:“一切,待公瑾拿下江陵之后再说。”
“到时候,是算账也好,是提人问罪也罢,我自会与那刘备,一笔一笔清清楚楚地算。”
厅中无人再敢多言,只余孙策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低沉却充满威慑,如风雷压境,隐隐带着即将爆发的怒火与杀机。
此时,江夏北部军营,营帐之内。
一名身披蜀军轻甲的亲兵匆匆推门入内,单膝跪地拱手禀报:
“主公,刘夫人……已经平安抵达江东。”
刘备闻言,手中正捧着的茶盏微微一震,杯盖碰撞发出轻响。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那是错综复杂的哀伤与松懈交织。半晌,他轻声应了一句:“……是吗?”
良久,他放下茶盏,目光却落在帐中那口燃得正旺的铜炉火焰中,映得他眼神黯然。他喃喃低语,语气轻得仿佛对自己说:
“她真的……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吗?”
一语未落,整个人仿佛老了几岁。那昔日纵横沙场、心怀天下的仁主,此刻却只是一个失去了妻子的男人。他闭了闭眼,隐忍着一丝悔意。
帐中气氛一时沉默,只有炉火“噼啪”燃烧的声音在耳边作响。
正当沉思之时,方才那名亲兵却又低声开口,语气小心翼翼:“主公……还有一事禀报——”
“说。”刘备收敛情绪,恢复一贯沉稳之态。
“周都督……已率兵驻扎江陵。”
话音刚落,刘备猛地抬首,眼神陡然锐利,椅背“吱呀”一声被他挺直的背脊顶出微响。他皱眉低语:“这么快?”
他迅速起身,在帐内缓步踱了几步,神色凝重,片刻后停下步伐,沉声道:
“传孔明。”
随即亲兵领命而出。不多时,帐帘一挑,诸葛亮负手缓步而入,一身青衣未乱,羽扇轻摇,气定神闲:
“主公唤我?”
刘备示意他入座,自己却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地图前,背对着他低声说:“周瑜已兵临江陵,目前虽未发兵,但已然驻扎。孔明,你怎么看?”
诸葛亮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案上的兵棋沙盘,不急不缓地摇着羽扇,眼中却闪过一抹洞察之光。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周瑜若未立刻攻城,想必是……欲围困曹仁?”
刘备闻言转身,两人目光对视,彼此眼中已有数分默契。
诸葛亮继续说道:“江陵城池高、兵粮尚充,曹仁又以‘守’着称,强攻难以速胜,吴军若贸然攻打,损兵折将,得不偿失。故而,围困之策为上策,他周瑜还算聪明。”
他话音未落,又低头一笑,目光中露出冷静与锋利:“不过,围困之策,难点不在围城,而在阻援。”
刘备沉声点头:“你是说——”
“魏军若有外援、粮草源源不断送入江陵,那周瑜的包围之策,便是空谈。”诸葛亮语气冷静,淡然如水,“想来此时,他周公瑾定已遣将江陵北上,意图断曹魏之粮道。”
刘备沉吟片刻,双手背于身后,缓缓点头:“果然不愧是江东都督,步步算得精准。”
随即诸葛亮语气骤转锋锐:“可若我蜀军此时北上,在江陵外围骚扰吴军,牵制其侧翼,使曹军的粮草得以不断送入城中,则不但可破周瑜之计,更可趁东吴疲弊,坐收渔利。”
诸葛亮收起羽扇,面色依旧从容,嘴角微扬,仿佛已经势在必得。
刘备听后,面色渐渐舒展:“妙。”
诸葛亮此时眸光一凛,缓缓起身,朝刘备拱手:
“主公,此事……不若由我亲自前往。”
刘备闻言一愣,眉头微蹙:“孔明之才,当坐镇中枢,统筹全局,何需亲涉前线?”
诸葛亮却淡然一笑,目光坚定如炬:
“周瑜此人,智谋非凡,凡布兵用计,皆滴水不漏,若让旁人去扰,只怕难以奏效,反招其忌惮。唯有我亲自出面,方能一举达成奇袭之效。”
他语气平静,却字字铿锵:“此战非取胜之机,而是破其布局,乱其心神。只需我等稍加扰动,让其不得安稳设防,魏军粮道便有生机,我等坐观其困,便可一箭双雕。”
刘备沉思良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他知诸葛亮素来稳重,若非胸有成竹,断不会主动请缨。
他郑重看着诸葛亮,眼中有着不舍与敬重:
“孔明,万事小心。周瑜并非寻常之敌。”
诸葛亮微微一笑,拱手一礼,衣袂轻扬:
“属下自会谨慎行事,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