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天色才微微透亮,江陵城外便已聚满了列阵的吴军。
秋雾尚未散尽,旌旗迎风猎猎作响,刀枪戟矛在晨光下泛着寒芒,整肃森严,气势逼人。
两列披甲士卒笔直而立,从城门一直延伸到大道,宛如铜墙铁壁。每一名士兵眼神坚定,神色肃穆,他们的脸庞上写满了敬意与不舍。
顿时,阵中,军鼓沉沉擂响,声声入耳,震得天地俱动。号角长鸣,犹如龙吟虎啸,在清晨的江面上回荡不绝。
程普身披铠甲,率领将校上前一步,拱手而立,对着周瑜朗声说道:“都督大功告成,如今江陵善后有我程普在,请都督与夫人放心启程。江陵百姓与将士,皆会由我妥善安置!”
周瑜凝望着他,目光深沉,郑重颔首:“程将军辛苦了,江陵托付于你,我心安矣。”
说罢,周瑜转过身,目光柔和,伸手将身后的小乔牵了过来。
小乔今日一袭素雅长裙,神情安静,却掩不住眼底的肃穆。
周瑜将她轻轻扶上马车,而后自己紧随其后登上车厢。
随着周瑜登车,鼓声骤然一变,由缓慢的沉吟转为铿锵急切,声势如雷。两百名精锐亲兵护送在队伍前后,长矛高举,战旗翻飞。
“都督威武!吴军必胜!”
“都督威武!吴军必胜!”
震天的呼喊响彻长空,士卒们齐声呐喊,山鸣谷应,声势浩大,惊得江面上水鸟扑簌飞起。
马车缓缓驶出,铁骑随行,蹄声与鼓声交织,犹如一曲凯旋的乐章。竟有百姓自发聚于城门两侧,有人挥手,有人跪拜,纷纷呼喊着:“都督辛苦!夫人保重!”
小乔掀起车帘,望着这一幕,心头一酸,眼眸微红。周瑜见状,轻轻覆上她的手,低声安慰:“夫人放心,我们还会再回江陵。”
“嗯。”小乔点头示意。
车马渐行渐远,旌旗与鼓声宛若一条浩荡的长龙,沿着官道直往江东而去。
身后,江陵的城墙在晨雾中渐渐模糊,仿佛也在默默目送他们离去。
经过两日的快马加鞭,终于,在八月十五清晨,天际刚刚泛白,雾色尚未散尽时,周瑜一行人抵达了江东城外。
晨曦从东方缓缓升起,淡金色的阳光铺洒在大地上,驱散了旅途的寒意,仿佛天地也在迎接凯旋的将士。
前方大江静谧,江水与晨光交映,城墙巍峨,旌旗猎猎,那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他们的家乡,是他们心之所系的江东。
马车之中,小乔正静静靠在周瑜的肩头酣睡,睫毛微颤,呼吸均匀。她肩上披着周瑜的外袍,显得格外安稳。
周瑜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温柔,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
他伸手轻轻拨开车帘,一道清新的晨风拂面而来。
远处,城门之上,两字大旗迎风招展——“江东”。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周瑜的心脏骤然一紧,随即嘴角慢慢扬起。他的胸膛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多少血战,多少辛劳,多少夜不能寐的思虑,终于换来今日的归来。那是归家的踏实与安宁,更是凯旋的自豪与荣耀。
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逼近城门,战鼓未鸣,铁骑有序,护卫们神情肃穆,气势如山。
城楼上的守军早已注意到这支来势雄壮的队伍,待他们看清马车之上随风猎猎的黑底银纹都督旗时,心头骤然一震。
“是周都督!是周都督回来了!”
为首的守军眼眶瞬间湿润,喉咙一哽,来不及多言,猛地单膝跪地,朝车队叩首。
其余值守士卒见状,先是错愕,继而纷纷跪下,一时间,城门口尽是“铿”然甲胄触地之声。
他们热泪盈眶,心中百感交集:他们知道,周都督为江东南征北战,刀光剑影中身负重伤,险些殒命江陵;他们更知道,是周都督与将士们拼命,才换来江东今日的安稳;
“都督平安归来!”
他们齐声高喊,声声激动,泪光点点。那一刻,忠诚、敬仰与喜悦汇成了一片汪洋,将整个江东城门笼罩其中。
小乔被那阵阵撼动人心的呼喊声惊醒。她微微一怔,眼睫轻颤,随后猛地睁开双眼。耳畔是震天的鼓声,嘹亮的号角,热泪盈眶的士兵们齐声高呼——“都督辛苦!都督威武!”——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直冲天际。
小乔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他们……到家了。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身旁的周瑜。
只见他已经拨开车帘,深情肃穆地凝望着远处的江东城楼。他的剑眉微微皱起,嘴唇紧抿,仿佛竭力抑制着内心的澎湃,可那双眼中,却悄然氤氲了一层水雾。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杂,却又同样震撼人心。
战鼓轰鸣如雷,士兵们喊声嘶哑,却带着哭腔,仿佛要将满腔的忠诚与感激都呐喊出来:“都督辛苦——!” “江东安泰——!” “周都督平安归来——!”
而城门之外,越来越多的江东百姓闻讯赶来。
老人颤巍巍扶着拐杖,青年放下肩头的扁担,妇人怀中抱着尚在咿呀的婴儿,孩童扯着父母的衣角,一双双眼睛里噙满了泪。
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簇拥在城门口,远远地伸长脖子眺望,只为亲眼看看那位舍生忘死、以身护江东的周都督。
“周都督回来了!”
“周都督安然无恙!!!”
百姓们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有人挥舞着布巾大声哭喊,有人跪倒在地磕头叩首,有人满面泪水,却笑得开怀。
城门口的道路,竟被拥簇而至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仿佛整个江东的百姓,都在此刻齐聚,只为迎接他们的英雄。
周瑜望着这一切,胸口像是被重重撞了一下,呼吸一窒。他终是忍不住,眼角一热,一滴泪水缓缓滑落,映着初升的阳光,晶莹如玉。
那一瞬间,千言万语尽在无声。
他心中喃喃:纵然这一路征战,他受尽刀剑之苦,身上伤痕累累,甚至徘徊于生死之间,可此刻,他只觉得……一切,都值得。
小乔望着车窗外人山人海的百姓,泪水再也止不住,扑簌簌落下,胸口一阵酸楚,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一路上的心酸、惶恐与委屈,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出口——这些泪水,不只是悲伤,更是释怀与安慰。
她紧紧攥住周瑜的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唯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确信这一切并非幻梦。
周瑜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心口隐隐一痛,连忙从袖中取出一方洁白的锦帕,轻轻拭去她面颊上的泪痕。
他的动作极轻,低声呢喃:“夫人……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回家了。”
小乔望着他,眼泪依旧滑落,却伴着一抹颤抖的笑意。她用力点点头,依旧握着周瑜的手掌,贪恋着那份温热。
马车在鼓声与呼喊声中缓缓驶入城门。
此刻,城门前已是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群仿佛汇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
可奇怪的是,侍卫们无需出声呵斥,百姓们自发向两侧退去,腾出一条宽阔大道。
人群中有人哭喊着:“周都督回来了——!”
有人挥舞衣袖大声呼喊:“周夫人回来了——!”
呼声此起彼伏,层层叠叠,如山呼海啸般震耳欲聋。那声音穿透城楼,直冲云霄,响彻整个江东。
街道两旁,老人双手合十,泣不成声;孩童们被父母高高举起,伸出稚嫩的手朝马车的方向挥动;妇人们怀抱着婴儿,含泪喃喃:“周都督,还活着……他……终于回来了。”
这一刻,周瑜与小乔的名字,已深深镌刻在江东百姓的心中。
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前行,鼓声与呼喊声犹如潮水,直至孙府门前才缓缓停下。
府门前,孙策与大乔早已等候多时。昨夜,他们便已得到密报——周瑜已启程,即将回归。
自那一刻起,孙策心中便一直翻涌不安,他整夜未眠,因为他怕见到的不是昔日英姿勃发的挚友,而是一个被病痛削弱、让他心痛不已的身影。
今日清晨,他与大乔早早立在府门前,手心始终紧握着夫人的手,却依旧无法掩饰内心的焦躁。那是对兄弟的担忧,也是对知己的牵挂。
眼前声势浩大的队伍渐渐靠近,黑色银纹的都督旗猎猎招展,马车的帷幔随风轻轻拂起,孙策的心口猛然一紧——“公瑾,回来了!”
马车停下,车门被缓缓掀开。
周瑜身影一现,身姿依旧挺拔,只是眉宇间略显憔悴。哪怕如此,那股清雅俊逸之气仍然逼人,让人一眼便知,这就是江东无双的周郎。
孙策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情绪,眼眶一热,热泪险些夺眶而出。他大步上前,声音哽在喉咙,胸腔中涌起千言万语,却在靠近周瑜的那一刻,只化作一个颤抖的动作——紧紧抱住了他。
周瑜原本还欲抬手作揖,“伯——”
可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被孙策用力揽入怀中。
孙策高大威武的身躯在此刻竟微微颤抖,喉间闷声溢出:“你小子……让我担心坏了!”
周瑜一愣,随即轻轻拍了拍孙策的后背,语气里带着笑意,半真半假地打趣道:“孙将军?怎的像个孩童一般?百姓们可都看着呢。”
然而,孙策却没有松开怀抱。他眼中含泪,声音低沉而坚定:“还嘴贫!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孙策还做什么将军!还护什么江东霸业!”
这声斥责里,带着浓烈的兄弟之情,更有压抑许久的恐惧与心疼。
良久,孙策终于缓缓松开了怀抱。
周瑜的衣衫早被孙策鲁莽的动作揉得皱巴巴一片,只见他神色波澜不惊,低头仔细整理衣襟,动作依旧从容不迫。
可孙策却没有丝毫心安,他站在一旁,目光如炬地打量着周瑜的全身。
那双历经百战而锐利的眼,此刻却分明带着颤抖与不安。终于,他的视线落在了周瑜的右肋处。
一看不打紧,这一看,孙策心口顿时像是被刀狠狠割过。那处厚重的衣料下,仍能清晰分辨出伤口愈合后的不自然鼓起。即便伤口已闭合,可伤痕依旧狰狞,昭示着周瑜曾离死神只有半步之遥。
孙策胸腔一紧,喉咙哽住,眼眶瞬间湿润。他猛地抬手,捶向自己胸口,却还是忍不住声音颤抖:“怪我……都怪我!”
他一步逼近,眼中泪光闪烁,语气已带着哭腔:“我此番让你独自出征,本想着让你一人立功,好叫军中百姓心服口服,让你顺理成章做南郡太守。可我……可我哪里想到,竟让你受此大伤!险些……险些……”
话未说完,孙策已泪如雨下,八尺男儿,肩扛江东,却在此刻哭得直摇头,手指紧紧攥住拳头,仿佛要将自责与愧疚生生碾碎。
周瑜见状,无奈叹了口气,终是伸出手来,轻轻按上孙策的肩膀,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无奈:“伯符,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这些吗?况且——”
他顿了顿,眉宇舒展开来,似是故意要缓解氛围,唇角微抿,笑意浮现:“现如今,我身体已大好,可随时听候孙将军差遣。”
此言一出,孙策愣了一瞬,随即眼神一沉,重重一跺脚,咬牙切齿道:“你个周公瑾!命都不要了,还敢跟我说这种话?!”
他猛地瞪起眼睛,语气中带着兄长般的霸道:“不!我要罚你!罚你在府中好生休养一个月!哪儿也不许去!若敢违令——”
孙策深吸口气,眼神坚毅如铁:“我孙策,便亲自守着你,让你躺在床上,一步都休想踏出!”
周瑜见孙策这幼稚又霸道的模样,心中暗暗失笑。自少年相识以来,他早就了解孙策的性格——言出必行,从不容他人违逆,
于是他无奈地摇摇头,唇角含笑,竟像是在哄孩子一般:“好好好,属下遵命。”
说罢,还郑重其事地作了个揖,仿佛是在向主将回令一般。
孙策见状这才放心,他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痕,然后猛地咳嗽一声,硬生生将那股柔软的情绪压回心底。
转眼之间,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那般英武霸气,仿佛方才那一幕从未发生过。
他大步上前,面对满城迎接的士兵与百姓,高声喝道:
“都督已平安归来,诸位皆可放心!传本将军令,军队归营,各就各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无数百姓喜极而泣的面庞,心中亦涌动着激荡,却仍用那爽朗的声音继续宣告:
“此外,今日正逢中秋佳节,且我江东子民与周都督同庆团聚之日!本将军以民为重,愿与尔等同乐!今日,全城家家赏月,共饮美酒,共食月饼!军中亦可放假半日,以慰将士辛劳!”
此言一出,百姓们当即鼓掌欢呼,士兵们振臂高喊,鼓声与号角声再度响起,却不再是战鼓之声,而是庆贺与安宁的乐音。江东城门内外,刹那间成了一片喜气洋洋。
孙策挥手,吩咐完毕后,也不再多言,他转过身,拉住周瑜的衣袖,仿佛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般,执意要将他带回府中安歇。
周瑜心中暖意涌动,却也只能顺从,任凭他霸道护着自己往府内走去。
而另一边,小乔早已走向了孙府门口的大乔。两姐妹久别重逢,尚未开口,已是泪眼婆娑。
“妹妹!”大乔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了小乔的手,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你这丫头……终于回来了!一路上……可曾受了委屈?”
小乔眼眶一红,泣声笑道:“姐姐……我好想你。一路上艰险,若非公瑾在,我怕早就……撑不下去。如今能回来,见到姐姐你们,我心里……再不委屈了。”
大乔听罢,鼻尖一酸,正欲开口安慰,却忽然想起什么,神色一冷,带着几分担忧斥责道:“你们……怎能如此胡闹!竟独自随军奔赴江陵!你可知……若有个万一,我该如何与百姓交代,又该如何面对公瑾?”
小乔低下头,神色中带着几分惭愧,轻声道:“姐姐,我知道这次莽撞了……可我心中实在担忧……只想陪着公瑾。只要能在他身边,再多艰难我也愿意。”
她说到这里,又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转而问道:“对了,韶儿呢?他可还好?”
提起孩子,大乔眼底的凌厉立刻柔和下来,眼角眉梢都是母性的慈爱:“韶儿很好,能吃能睡,活泼极了,只是整日抓住你给的步摇不放,不知道是不是想你了……”
小乔一听,心底泛起一阵暖意,泪水险些再度夺眶而出:“我也好想韶儿……这次回来,就能常常见到他了。”
姐妹正说着,泪水尚未收住,便见孙策扯着周瑜的衣袖,哈哈大笑着走来。
“哈哈哈!你们姐妹俩真是一刻也分不开!就像我跟公瑾!我与他,也是半步不离啊!”
说罢,他还故意拍了拍周瑜的肩膀,仿佛要昭告众人一般,语气里既有调笑,又满是兄弟情深。
周瑜无奈轻轻摇头,却也忍不住笑意,眼神中含着淡淡宠溺,看着孙策这般爽直模样,仿佛一瞬间,他们又回到了并肩少年时。
“走吧走吧!”孙策朗声一挥手,爽朗道,“别在门口哭哭啼啼,百姓们看见还以为本将军欺负了你们呢!今日是团圆的日子,该是笑才对!”
说着,他大步一迈,竟半拉半扯地要把周瑜带进府中。
周瑜无奈地随之而行,抬眼时,却见小乔正与大乔携手而立,姊妹俩相视而笑,泪痕尚未干,却已宛若花开。
于是,在这重逢的喜悦与笑声中,四人就这样并肩踏入了孙府的大门。
府内张灯结彩,仆从们早已备好茶汤点心,浓浓的节日气息扑面而来。
中秋团聚,终于真正降临在这四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