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雨笼罩了整个江东,天地间一片灰蒙。细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化作浅浅的水洼,仿佛映出了满心的愁绪。
清明雨季过后,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桃花在细雨中绽放,更显娇艳。
然而,乔府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那日,乔公带着大小乔祭拜已故的夫人,面对着她的灵位,乔公心中涌起无尽的思念。握着妻子年轻时的画像,他叹息连连,仿佛一夜之间更加苍老。
连日的阴雨与祭拜的悲痛让乔公彻底病倒。
回府后,他便感到头昏乏力,随即发热不退,整日咳嗽不止。
大小乔轮流守在榻前,亲手煎药、擦拭额头的汗水,寸步不离。
可即便如此,几日过去,乔公的病情却未见好转,反而愈发沉重,
夜深时,烛光摇曳。
大乔独自坐在床边,凝望着父亲苍白的面容,心中满是焦急和自责。她轻轻抓住乔公的手,低声道:“父亲,您一定要撑住,我们会想办法治好您。”话虽坚强,眼泪却悄然滑落,她轻轻擦去泪痕,不让一旁的妹妹看到自己的脆弱。
第二日,天光微亮,雨水依旧淅淅沥沥。
大乔披上一件素色斗篷,独自撑伞前往城中的寺庙,为父亲祈福。
她一路匆匆,雨水拍打着伞面,脚步却从未迟疑。
走进寺庙时,晨钟低鸣,整个庙宇笼罩在一片静谧中。
香火氤氲中,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站在佛像前,她郑重地上了一炷香,跪伏于蒲团之上,额头轻触冰凉的青石地面。
她双手合十,郑重地跪伏在佛像前,额头触碰冰冷的地面,泪水无声地滴落在蒲团上。
她低声祈求:“菩萨在上,求您保佑家父早日康复。若能让我替他承受病痛,我愿减去十年寿命……”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坚定。
殊不知,此时寺院的一角,孙策刚刚踏入院门。
因他不久前刚平定江东,按照礼数,今日特地前来拜访寺中方丈,并商量为战死将士亡灵祈福的事宜。
他刚驻足片刻,目光便落在前方大乔的身上,心中隐隐有些讶异:“这位跪地祈祷的女子,竟是那日宴会中温婉安静的乔家大小姐?”
大乔素衣素面,脸上虽挂着泪痕,却透出一种难得的坚韧与执着。
孙策心中暗想:“我原以为她只不过同寻常大家闺秀一般,娇生惯养,足不出户……”
作为征战四方的将军,他对这些贵族女子毫不感兴趣,正欲离去,可看了看大乔被雨水打湿的裙角和她坚韧的背影,思考良久后,还是决定缓步上前,轻声问道:“乔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大乔闻声抬头,眼中泪光未散,一看此人是孙策后略显错愕,但很快敛去情绪,低声回道:“家父因风寒病重,我只是来祈福罢了,多谢孙将军关心。”
她的声音平静,却透着几分疏离与骄傲,显然不愿多谈家事,说罢向孙策简单行个礼后就离去了。
孙策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目送大乔匆匆离去,但他看着大乔强装镇定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浮现一丝敬佩与一份复杂的情愫。
他站在佛像前,却久久未能专注听方丈讲话,脑海中反复浮现出大乔跪地祈求时的模样。
几日后。
乔公的病情逐日加重,大小乔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但药石无效,乔府上下愁云密布。
乔府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孙策耳中。
由于乔公太守身份特殊,为表关心,他派人送来珍贵药材,并亲自带着贴身医师前往探望。
医师为乔公把脉后,皱眉道:“乔公病情沉重,需立即用药调理,否则恐难支撑。”他留下了药方,又细心叮嘱需要特别注意的事项。
孙策点点头,刚想离去,却看见大乔端着一碗汤药缓缓走来,她眼下青黑,整个人比以往憔悴许多。
她看到房中的孙策,正欲行礼,孙策连忙抬手示意,不禁关切地问:“乔小姐,为父尽孝固然重要,但你也需保重身体。若是你倒下了,乔公会更加忧心。”
大乔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浅笑:“多谢孙将军关心。”她的声音柔和,却蕴含着一股不可动摇的坚韧。
说罢,她抬起头,莞尔一笑,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将军。
二人四目相对。
孙策看着大乔的神色,心中隐隐触动,竟有一丝紧张,轻轻捏了捏衣角:
这是他第一次与陌生女子直接对视,其他姑娘们见了孙策无一不低着头,甚至有些微微发抖,不知是害怕他将军的身份还是那庞大结实的身躯。
生于乱世的他向来对这些儿女情长豪不在意,也不屑于讨好那些世家女子。
然而面对大乔,他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
大乔见他良久不开口,便微微一笑,轻声对身旁侍女说:“去,给孙将军热一杯茶。”
孙策听后连忙摆手,“不……不必了,我只是顺便来看望乔公,我……本将军还有其他事,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罢,他利落地迈着大步伐离去,不知是真的事急还是想要逃离。
就在此时,赵信在巡查时忽然看到孙策的贴身侍卫驻足在乔府门口,他心中若有所思,便上前询问。
“怎么孙将军今日在乔府?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侍卫一看是赵信,简单行个礼后答到:“赵首领,乔公病重,将军前来探望。”
赵信听到乔公病重,不禁想到前些日子大乔来自己府中的场景,喃喃说道:“于情于理,我也该来看看他老人家。”
说罢,他就进了乔府。
刚一进门他看到了正欲离去的孙策,二人撞面。
“孙将军。”赵信恭敬行礼。
“嗯。”
孙策微微点了点头,就继续朝门外走去。可走到门口,他还是忍不住朝里面看了一眼:只见赵信径直走向大乔,二人寒暄了几句。
看到他们二人谈笑风生,孙策心中竟升起一阵酸涩,转头就走。
“备马!回府!”
这声命令格外声大,吓了门外侍卫一个激灵。
回到孙府,只见周瑜已等他良久,二人先前约好了一起下棋。
看到周瑜,孙策在原地踱了两步,墨色铠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而后,他忽然站定,眉头紧锁:“公瑾,我有一事要问你。”
周瑜执扇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他早已注意到孙策今日的异样——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此刻竟像个迷路的少年。
“我……”孙策刚开口就呛住了,他重重咳了几声,古铜色的脸庞泛起不自然的红晕,“你,你不许告诉他人!”
周瑜轻摇羽扇,却掩不住眼角漾开的笑意。
他这位挚友平日何等威风凛凛,此刻却露出这般窘态,实在令人忍俊不禁。但他仍是郑重颔首:“伯符但说无妨。”
“身为将军,我从未与女子打过交道。”
孙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们见了我,不是垂首避让,就是瑟瑟发抖。不像你——”他抬眼看向周瑜,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几分羡慕,“总是有世家小姐愿意主动接近。”
周瑜仔细端详着孙策紧绷的侧脸。他注意到孙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的手指,那是他心绪不宁时惯有的小动作。
这位在万军之中都能谈笑自若的统帅,此刻,仿佛为一位女子乱了方寸。
“哦?”周瑜故意拖长了语调,眼中闪过狡黠的光,“那还不是因为伯符你整日板着脸,披甲佩剑,看起来霸道又威风凛凛,哪家小姐敢近你的身?”
“我知道!”孙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猛虎,声音陡然拔高,却又很快低落下去,“我才不在意这些。”
他转过身,望向庭院中盛放的白玉兰,目光忽然变得柔软,“可近日……我遇到一位女子。”
周瑜静静注视着孙策的变化。他看见孙策紧抿的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眸里,此刻竟漾着春水般的涟漪。
这般情态,周瑜再熟悉不过。
“她仿佛不怕我。”孙策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的轻颤,“她虽温婉如玉,可眉目间却自有一股坚韧。站在她面前,我反倒……”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句,“有些手足无措了。”
周瑜看着孙策,了然一笑,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所以,伯符你动心了?”
孙策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是吗?这就是动心了?”他抬手按在胸口,像是要抚平那里不寻常的悸动。
“我从未接触过女子,更不知何为动心。”
他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困惑,那双惯于执剑的手无措地张开又握紧,“公瑾,这感觉比带兵打仗还要难。”
周瑜终于轻笑出声,扇尖轻点孙策的心口:“你这纵横江东的小霸王,竟被一位姑娘乱了心神。伯符,你这模样若是让将士们瞧见,怕是要惊掉下巴了。”
孙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他只是怔怔地望着满树白玉兰,仿佛在那洁白的花瓣间,又看见了那个让他方寸大乱的身影。
周瑜将孙策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羽扇轻摇间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若你不确定是否动心,不妨设想——此刻若有其他男子与她相谈甚欢,你心中可会泛起不悦?”
话音未落,孙策眼前骤然浮现今日在乔府的回廊下,赵信与大乔并肩而立的画面。
那位年轻的江东侍卫首领因乔公染恙前来探望,此刻怕不是正与大乔言笑晏晏。
赵信微微倾身听大乔说话时,腰间佩剑轻轻晃动;大乔以袖掩唇浅笑时,眼波在春光里流转生辉。
想到此,孙策指节已然发白,剑柄上的蟠纹深深烙进掌心,他额角青筋微跳,牙关紧咬。
他甚至开始想象赵信伸手为大乔递上一支玉兰花,她颔首致谢的模样。
顿时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让他恨不得立刻拔剑将院中那些摇曳的玉兰枝尽数斩断。
周瑜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盏中清汤映出他含笑的眉眼。他瞧着孙策这副模样,就像在看一出精彩纷呈的戏——这位能在万军阵前谈笑风生的主帅,此刻竟为个姑娘醋海生波,连铠甲下的胸膛都因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
“怎会如此?”孙策喃喃自语,古铜色的脸庞掠过一丝迷茫,“我与她……不过几面之缘。”
他抬手按住心口,那里正泛着陌生的酸涩,“甚至连相识都谈不上……”
“缘分本就是这般玄妙。”周瑜轻抚茶盏,目光忽然飘向窗外盛放的玉兰,“有些人虽朝夕相对,却心如止水,毫无波澜;可有些人只需惊鸿一瞥……”
他的话音渐渐轻了,茶汤氤氲的热气中,脑海中忽然浮现了那个抚琴的倩影:一身绿衣的小乔指尖在弦上轻拢慢捻,鬓边步摇在春风里荡出细碎金光。
他倏然收声,羽扇停滞在半空。这才惊觉自己唇边不知何时已噙着温柔笑意,竟与方才孙策的神情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