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端午将至，江东城的五月浸在粽叶与艾草的清香里。
而龙舟赛事作为年度盛事，早已让全城百姓翘首以盼。
孙策对此格外重视，亲自督办各项事宜，誓要让这场盛会成为江东最亮眼的名片。
自大乔生辰宴那日送出不合宜的礼物后，孙策始终耿耿于怀。他暗下决心，定要让大乔看到自己炽热的真心。
望着案头关于龙舟赛的文书，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骤然闪现——既然大乔钟爱兰花，何不让满城龙舟皆为她绽放？
于是，议事厅内，孙策召集众将部署赛事细节。
他指尖敲击着龙舟图样，眉峰微扬：“今年的龙舟，全部以兰花为主题。船头雕兰花纹饰，船身绘兰草图案，城中所悬彩旗亦需绣上兰花样式。”
周瑜执扇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漾起涟漪般的笑意：“伯符，龙舟竞渡乃江东传统。为一人之好更改全城规制，是否过于兴师动众？”
孙策不以为然地挥手，赤色披风在身后猎猎生风：“赵信那小子，送个琴盒才刻一朵兰花，忒小家子气！我偏要让大乔看见满江兰舟——这才配得上本将军的心意。”
他唇角扬起势在必得的弧度，“这一次，我要让全城见证，我孙策就是偏爱大乔。更何况，百姓们也乐见新意，岂非两全其美？”
周瑜轻摇羽扇不再劝阻。他深知这位挚友向来如此，一旦认定目标，便会以最张扬的方式倾其所有。
不仅如此，孙策更精妙的布局还在后头。
孙策召来亲信低声嘱咐：“端午当日，派赵信去城外巡查边防。……”他指尖重重按在城防图上，
“绝不能让他出现在赛场。”
亲信领命退下后，孙策负手望向窗外熙攘的街市。
江风送来隐约的锣鼓声，他眼底燃起灼灼火光：“赵信，这次我要让你明白，有些人，不是你能觊觎的。”
……
端午节当天，江东城百姓齐聚江畔。
河道两岸彩旗飘扬，船只如梭，一片热闹非凡。
孙策早已安排妥当，城内的龙舟全部按照兰花的主题装饰。
船头雕刻着兰花图案，船身上绘满了淡雅的兰花纹路，河岸上插满了绣有兰花的彩旗，兰花的清香在河道上飘散开来。
乔府一家在乔公的带领下缓缓来到观赛席，大乔和小乔一袭素雅衣裙，气质如兰，引得周围百姓纷纷侧目赞叹。
当大乔望见江面时，不由怔在原地——数十艘龙舟竟全都点缀着清雅的兰草纹样，雪青色的花瓣在朱漆船身上徐徐绽放。
“今年的龙舟…”她轻抚被风撩起的发丝，“倒是清新脱俗，别具一格。”
小乔凑近姐姐耳畔，琉璃般的眼珠转了转：“姐姐难道不知？这些兰花装饰啊，可是孙将军特意下令赶制的。”
她故意拉长语调，指尖绕着裙带打转，“就是不知……咱们孙将军是突然转了性子爱上兰花，还是爱上了某位钟爱兰花的佳人？”
说罢她用团扇掩着唇咯咯笑起来。
大乔耳垂倏地染上胭脂色，佯嗔着去拧妹妹的手：“休要胡说！孙将军这般布置，定是为了彰显江东风雅……”
可话音未落，一抹玄甲红袍的身影已穿过人群朝她们走来。
孙策迈步时铠甲铮鸣，所过之处百姓纷纷避让，而他的目光始终如燎原之火，牢牢锁在大乔身上。
大乔不自觉地攥紧了纨扇。眼见那人越走越近，她竟分辨不出胸腔里擂动的心跳，究竟是因为慌乱，还是因为那抹自生辰宴后便悄悄滋长的期待。
孙策在离她三步处站定，这个距离既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兰香，又不会过分唐突。
他忽然俯下身，高大的体魄像山峦倾覆般压下，为配合大乔的身高甚至微微屈膝。
玄甲随着动作发出细碎铮鸣，那双惯于执剑的手撑在膝头，就这样毫不避讳地直直望进她眼底。
这个带着宠溺与霸道的姿势，让周遭骤然寂静，连喧嚣的鼓乐声都仿佛被无形的手掐断。
“乔小姐。”
时日光落进他眼底，将棱角分明的轮廓镀得柔和，“这满江兰舟——”他抬手划过半空，袍袖掠起猎猎风声，“本将军，送你！”
声浪震得柳枝轻颤，岸边百姓齐齐屏息，连龙舟上的桨手都忘了动作。
大乔指尖的绢帕被攥出深痕，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睫羽轻颤间掠过种种思量。
孙策炽热的心意像滚烫的烙铁，一点一点融化着她冰封的感情。
一股突来的信念让她对这个小霸王动了心。
可下一秒，她的耳边回响着父亲“乔氏荣辱系于你身”的嘱托。
于是，她从自己的感情世界中毅然抽离出来，恢复了往日那个温婉的大家闺秀：
“孙将军厚爱，大乔感激不尽。”
她微微屈膝行礼，声音如溪水叩石，“但兰花装点的是江东百姓的佳节盛景，岂能由我独占？若将军真心相待……”
她抬眸时眼波清亮，“容我安然观赏赛事，便是最好的礼物。”
这番得体的拒绝让围观者暗自抽气。
可孙策却直起身子，玄色披风在江风中翻卷如云，微微一笑后坦然回道：“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也明白你的顾虑。”
鎏金护腕在日光下闪耀，他字字铿锵：“但乔小姐需记得——我孙策这颗心，既送出去就绝不收回。”
话音刚落，他便离去。
转身走向主位时，他依旧是那个威风八面的江东之主。
可直到坐定观赛，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松懈。
当百姓为竞渡的龙舟欢呼时，周瑜看见孙策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像孤狼舔舐伤口时罕见的柔软。
“恭喜伯符。”周瑜用白玉扇骨轻叩孙策肩甲。
孙策愕然转头，不可置信问到：“公瑾？你说什么？”
却见周瑜眸中含笑：“若她今日应下你的心意，许是惑于你霸主威仪。”
“可乔小姐宁担众目睽睽之下拒绝你的风险，也要守护心中准则与家族责任……”
他望向远处那个娴静身影，“这般女子，值得你耐心等待。”
见孙策仍蹙着眉头，周瑜执扇轻笑：“急流勇进虽可敬，但有些风景，需得停舟细赏。”
……
另一边，祝财主一家也来到了观赛席。
祝财主身形敦实，满脸堆笑地走上前，与乔公寒暄：“乔兄，真是难得一见的盛事啊！这江东城的龙舟办得如此出色，看来孙城主确实用心了。”
乔公客气地回了一句：“祝兄说得是，江东繁荣，离不开孙将军的治政之才。”
一旁的祝紫安却将目光落在小乔身上，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紫色罗裙，佩戴着精致的珠宝首饰，显得艳丽非常。
她缓缓走到小乔身旁，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小乔小姐今日的装扮倒是素雅得很，只是不知是否与这盛大的场面有些不相衬？”
小乔抬眸看了她一眼，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祝小姐说笑了，端午乃传统佳节，重在节日的热闹与欢愉，至于装扮，不过是个人选择罢了。”
祝紫安听出小乔的言下之意，脸色微微一变，冷哼一声：“乔小姐果然言辞优雅。不过，今日这满城的兰花装饰特意为大乔小姐而设，真是让人羡慕了。”
小乔淡然一笑，丝毫不被她的言辞影响：“这满城的兰花是江东的盛事，何必只归于我乔府？祝小姐若觉得羡慕，不妨自己也去布置一番，江东百姓定然同样欣赏。”
祝紫安听到这话，脸色更加难看，正欲开口反驳，却见小乔已经优雅地转身离去，不再理会她。
小乔独自走到江岸边，望着眼前的龙舟赛场，耳边传来的却是远处人群的欢声笑语。
然而，她的思绪却始终无法平静，尤其是刚刚祝紫安那番挑衅的话语，让她感到心头堵得慌。
“这祝紫安，仗着家中有些财势，就这般咄咄逼人……”小乔低声嘀咕着，心中不由自主地想着，
“周公子真的不曾察觉她的言辞吗？还是说他就喜欢她那样的性子？”
就在此时，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远处观赛席主位上坐着的周瑜。
只见祝紫安正将一个精心装饰的食盒递给周瑜，脸上带着盈盈笑意，似乎是在说着什么。
周瑜略带惊讶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枚形状精致的粽子。
祝紫安又说了几句，周瑜笑着点头，似是在称赞。
更令小乔不悦的是，她看到周瑜随后与祝财主谈笑风生，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显然气氛极为融洽。
这一幕让小乔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酸涩与闷气。
她微微咬唇，心中暗自生气：“周公子果然是这样的人，谁都可以接近，谁都可以笑着搭话。那我又算什么呢？”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脚步不自觉地加快，索性不再回头看。
风吹过她的脸颊，似乎想拂去她心中的烦躁，但那股气却始终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龙舟比赛结束后，夜色笼罩了江东城，街上的喧嚣渐渐散去，唯有几盏灯笼依旧摇曳，映照出河道边的清冷波光。
孙策独自坐在城主府的庭院中，手中端着一壶酒，眉头紧锁。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白日里大乔的笑容和她客气却疏远的回应。
他有些懊恼地叹了一口气：“我还是不明白，这满城的兰花都给她了，她居然还不动心？难道我的诚意不够？公瑾，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瑜执扇轻摇，缓步坐到他对面。月光流淌在他素白的衣袍上，衬得他目光愈发清亮：
“乔小姐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言行举止皆关乎门风。她肩上担着的不仅是个人喜好，更是整个乔氏一族的声誉与未来。”
他见孙策眉头微动，继续温声道，“在众目睽睽之下，若她贸然接受你这般张扬的示爱，旁人会如何议论乔府？是说乔家攀附权贵，还是说乔公教女无方？”
孙策若有所思地点头：“是这样没错……”
“其实今日，伯符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周瑜唇角含笑，扇尖轻点石桌，“你让她看到了最真实的孙伯符——敢爱敢恨，坦荡炽热，愿为她倾一城之花。这份心意，比任何精巧的礼物都来得珍贵。”
孙策眼中阴霾渐散：“是吗？”
“所以今日，你已成功了。”
周瑜为他斟满酒杯，语声笃定，“至于往后，不妨交给时间。有些花开需待春风，有些心意要经沉淀。”
孙策闻言，胸中块垒尽消，恢复往日豪迈：“好！”
周瑜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缓声补充：“想必此刻，乔小姐正在闺房中辗转反侧。她脑海中定在反复思量你今日的模样。”
他轻轻晃动杯中清酒，“她的心正在为你悸动，也在为家族责任挣扎。伯符，不必着急，你要相信她终会做出忠于内心的抉择。”
孙策豁然开朗，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好你个公瑾，果真知我！”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可良久，他抬起头，看向周瑜，语气忽然带上了几分试探：
“对了，公瑾，今日我看祝紫安对你殷勤得很，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周瑜一怔，随即失笑：“伯符，你今日倒是管起我的感情来了？”
孙策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是随便问问的。我观察了许久，祝紫安对你确实用心，祝财主也多次在我面前提起这事。你若真有意，我便可以成全你们，也算是不给祝财主难堪。”
周瑜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中多了几分冷静与坚定。他缓缓说道：“伯符，祝紫安确实是个好姑娘，可我对她并无半分情意。她是财主之女，但我不愿让感情与财势牵扯分毫。对我而言，若要结为连理，心意和品性才是首要，其他皆可不论。”
孙策听后愣了一瞬，随即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周瑜的肩膀：“你这家伙，还真是固执！不过我喜欢你的固执，至少你不会被外物所扰。”
周瑜轻笑：“固执也好，清高也罢，不过是我自己的一点执念罢了。至于祝紫安，我会妥善处理，不会让她与祝财主难堪。”
孙策点了点头，语气略显宽慰：“既然如此，我便尊重你的选择。不过，祝财主与我江东一向交好，我也不愿让他失了面子。这件事，你还得多花些心思，尽量让他们能体面地放下这段心思。”
周瑜拱手应道：“伯符放心，我自会处理。”
周瑜离开后，孙策仰头看向夜空，月光洒下如水般的清辉。他低声自语：“大乔，你可知，我对你这份心意，从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认定了此生唯你。”
他握紧了手中的酒杯，目光坚定：“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成为我的妻子，让所有人知道，你是属于我孙策的。”
另一边，此刻乔府闺阁内。
大乔已换上寝衣，却在锦衾间辗转难眠。
窗棂透进的月光如水银流淌，映得她眸中波光潋滟。
“这个孙策……”她无意识抚过微烫的脸颊，白日里那人弯腰凝视她的模样挥之不去。
那般威风凛凛的将军，竟会为她做出这般近乎幼稚的举动——将整条江水都铺满她钟爱的兰花。
她的唇角不自觉扬起清浅的弧度，轻声嗔道：“真是个小霸王。”
可笑意未达眼底便已消散。
她翻过身将脸埋进绣枕，声音闷闷的：“他这般兴师动众，会不会只是一时兴起？”
随即又自嘲地摇摇头：“可是，他如何想，与我何干？我的姻缘……几时能由自己做主了？”
话虽如此，脑海中却浮现出更多细节：孙策俯身时玄甲勾勒出的宽厚肩背和那若隐若现的肌肉，古铜色脖颈上滚动的喉结，那双布满薄茧却小心翼翼撑在膝头的大手。每一处属于武将的锋芒，在望向她时都化作了笨拙的温柔。
“究竟要怎样的女子……”她望着帐顶摇曳的流苏出神，指尖无意识缠绕着襟前丝带，
“才配得上这样既霸道又纯挚的将军呢？”
夜风拂动窗外竹影，将这句无人听见的叹息，悄悄揉碎在端午之夜的月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