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温柔地洒进竹影婆娑的院落。
秋风轻拂,卷起一阵桂香。
周瑜与小乔刚刚用过午膳,便要出发去药铺,询问郎中小乔害喜之强烈的缘由。
本来周瑜是打算将郎中请进府,从而避免小乔奔波之苦,可小乔却执意要出门。
“这半月都困在府里,我都快闷坏了。”她一边挽发,一边笑着对周瑜说。
周瑜本不想让她这般折腾,可见她神色中那点久违的明亮与轻快,终究不忍拒绝,只得叹笑着应了。
不过,他也依旧细致得一丝不苟——命人将马车里重新铺上厚软垫,又特意在两侧安了靠枕;还吩咐车夫务必放缓车速,行车途中不许颠簸。
更夸张的是,他又派了多名亲卫随行,护在车旁,甚至连路线都亲自叮嘱。
小乔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笑着打趣:“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出征呢。”
周瑜也忍不住弯起嘴角,却仍紧紧握住她的手,温柔而又认真地说:“我这次啊,比出征还紧张。”
那语气半似玩笑,却又带着实实在在的心疼。
小乔抿唇轻笑,心中既甜又暖。
两人正欲上车,忽听府门外传来阵阵马蹄声。
伴着清亮的车铃,一辆雕饰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
那马车以乌檀为骨,外覆赤漆,四角嵌着鎏金兽纹,缀以玉坠铃铛。马是上等青鬃良驹,鬃毛修剪整齐,蹄声稳而有力。
一看便知,来者非凡。
马车方一停下,随行侍卫便先下车行礼,紧接着帘子掀开。
孙策一身明金锦袍,腰束玉带,神采飞扬。大乔身着浅月色长裙,抱着韶儿,缓缓下车。小韶儿粉雕玉琢,正瞪着好奇的大眼睛东张西望。
孙策一眼望见他们夫妻二人正要出门,便朗声笑道:“哈哈哈哈!可算没耽误,正好赶上!”
那笑声爽朗,震得院中竹叶微颤。
小乔见状,立刻喜出望外,快步迎上前,眉眼弯弯:“姐姐!姐夫!还有小韶儿!你们怎么来了?”
说着,她就伸手去逗那在大乔怀里咿呀乱叫的小家伙。
孙策哈哈大笑,打趣道:“我可是听你姐姐说了——你家公瑾这几日正沉浸在当爹的喜悦中,连他的好兄弟伯符都忘到了九霄云外!我若再不来走一趟,他怕是要闭门谢客,连江东都不认了!”
说完,还故意挑眉,一脸坏笑地盯着周瑜。
周瑜被他逗得微微一窘,抬手作辑,笑中带着一丝尴尬:“伯符莫怪。夫人她刚有喜,害喜得厉害,我……不敢离开。这不,正要去请郎中为她再诊一回。”
孙策激动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夫人刚刚回府就与我说了,所以我们这才一起过来,陪着你们二人去药铺。”
他又劝解周瑜道:“公瑾你放心,这江东没了你两天也乱不了。要我说,这世上还没哪桩政事比得上我们家添香火更重要!”
说罢,他神色一转,忽然凑近周瑜耳畔,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神秘与郑重:“正好,我此番来,有一物,要交与你。”
周瑜一怔,眉头微挑,心中略感诧异。
孙策唇角却依旧带笑,神情却有几分深意。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以朱红锦缎包裹的小木匣,木纹温润,隐隐透出檀香之气。
周瑜接过那小木匣,不知其中所藏何物。他微微皱眉,目光落在孙策身上,似想询问。
孙策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不答,反倒语气一转,带上几分认真:
“其他政务也就算了,我一人揽下便可。但这件事,还得公瑾你亲自拿主意。”
周瑜心中更添疑惑,指尖摩挲着那锦缎包裹的匣面。
正当他准备掀开时,孙策却忽然推了他一把,豪爽说道:“走走走!别在这门口磨蹭了,先上马车,上了马车再看。可别误了我妹妹问诊的时辰!”
周瑜被他这一推,神色一柔,笑着摇了摇头:“臣,遵命。”
说罢,他便回身,温声唤小乔:“夫人,出发吧。”
他俯身,伸手将小乔稳稳扶上车,动作细致而温柔,还不忘嘱咐:“小心些。”
小乔微微一笑,衣袖拂过他的掌心,柔软似水。
待她坐稳后,周瑜才跟着上车。
孙策一家三口也随即上了马车,跟在他们后面,车队缓缓出发。
马蹄踏在青石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伴着车轮的低吟。
街道两旁的商贩与行人见这声势浩大的队伍,纷纷侧身避让。
片刻间,街头巷尾皆肃然,百姓们纷纷拱手行礼,目送车队缓缓前行。
江东城,依旧热闹。
坊间茶肆传来说书声,孩童在巷口追逐,桂花香与油酥饼香交织,秋日的暖阳斜斜洒下。
小乔轻轻掀开车帘一角,目光落在熟悉的街景上,眼神微微一黯,却又随即泛起笑意。
“许久未出门,江东城……还是这般热闹。”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久违的欢喜与怀念。
周瑜静静望着她那神情,唇边不觉浮出一抹宠溺的笑。
他伸手为她理了理额前散落的发丝,语气温柔:“江东无恙,夫人且放心。”
看着小乔正沉迷街景,周瑜这才收回目光,缓缓打开手中那木匣。
木匣“咔”的一声轻响,里面,只有一封信。
信封落款两字——“程普”。
周瑜眉头微蹙,眼底神色瞬间变得凝重。
他伸指轻轻展开信纸。
那信纸带着微微的墨气,字迹刚劲而整齐。
他目光一扫,神色由淡转深,车内气息都似乎静了几分。
信中内容——
“都督麾下:
江陵一役已定,城中余事,皆已整理妥当。城中残军皆已收编,叛卒处置公正。
然,江陵表面平稳,可百姓心未归吴。
旧楚之地,民多念刘,心向蜀汉;
又有零星乱匪潜行山间,掳掠往来商旅,扰我治安。
其势虽小,若不早治,恐成后患。
今南郡表面虽安,实则暗流未息。
此间军政,程普不敢专断,仍待周都督定夺。
若都督旧伤痊愈,请立即择日上任,以早作布置,亦请都督回信一封,以便末将提前筹备。
程普 敬上。”
周瑜读完信时,眉心缓缓拧起,神色也沉了下来。
程普的用词极谨慎,却早已将问题说透——
南郡,并不太平。
他轻轻合上信,视线却久久停在那木匣上。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指间,投下一片斑驳的金影,
而他的心,却如同被那阴影攥住——沉重、纠结。
他太清楚程普的为人。
这位老将行军多年,从不夸大其词。
若他言“暗流未息”,那便说明南郡确实危机四伏。
此刻,周瑜的心,已经有一半在江陵。
那一座城,他太熟悉了。
往日一战,江水横流、烽火连天,尸骨掩埋在泥土下,战鼓声犹在耳畔回荡。
这座刚从硝烟中重生的城池:
街头的瓦砾尚未清尽,战后的焦黑痕迹仍留在墙上;
百姓虽归吴,却心有疑惧,不少人仍念旧主;
而在郊外的山林间,流散的旧军、失散的百姓与盗匪混杂,
若任其蔓延,不但江陵会再度陷入乱局,甚至连东吴在荆州的根基,也会被动摇。
然而最令周瑜牵挂的,是那些仍在江畔驻守的军队——
他们在等待着他,等待他们的都督再度归位,等待他下令重整旗鼓,让江陵重新焕发生机。
这是他的职责,他的战场,他的梦。
上任南郡,已刻不容缓。
可就在他转头的瞬间,一眼看见身侧的小乔。
她静静靠坐在他身边,神情温柔,眉宇间带着浅浅的笑盯着身侧的街道。
她的手覆在腹前,动作几乎是无意识的,却透着一份母性的柔光。
周瑜的心猛地一颤。
她怀孕了。
他的骨肉。
他怎舍得让她奔波去南郡?
江东富足安稳,水道平顺,医者众多。
而南郡不同——那是刚刚从战火中爬起的土地,医药匮乏、道路崎岖、叛军偶发。
他怎能让她带着身孕踏上那样的土地?
那样的地方,怎能让她去安胎?
可若他独自前往,
这一别,恐怕又要数月,甚至更久。
甚至,连他们的孩子出生时,自己都有可能无法在她身边。
小乔,是他心中最柔的一角。
她离不开他,而他,更离不开她。
若是他独自前往南郡上任,那便意味着他们要再一次面临分离——
就如他出征江陵的那日,她在门口轻声叮嘱:“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可之后,便是一场近乎生离死别的痛。
如今,又要来一次吗?
周瑜握紧那木匣,目光渐深。
一边是天下,一边是妻儿。
理智告诉他,身为南郡太守,肩负社稷民生,理应立刻启程前往南郡。
可情感在撕扯——他刚得知夫人有喜,若是她有个闪失,他此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眉宇深锁,沉思良久,车中气氛也随着他的心绪一点点静了下来。
正当他低头沉思之际,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拉了拉他的指尖。
他抬头,便对上小乔那双澄澈的眸子。
“公瑾,我们到了!”
小乔的声音带着笑意,明朗如春。
周瑜怔了怔,回过神来。
车外阳光正好,药铺门前,桂树垂影,风吹动她的头发。
周瑜抬眼望着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薄纱打在马车前方的药铺匾额上。
那块古旧的乌檀木招牌上,鎏金的三个大字熠熠生辉——“济安堂”。
那是整个江东最负盛名的药铺,自孙氏起兵以来,济安堂便受封为“御医供馆”,不但汇聚了东吴境内最顶尖的郎中,连药材也皆出自各地贡品。
堂前香炉常年不熄,檀香缭绕,药香混着木香,沁人心脾。
门前铺着洁净的青石路,连两旁摆放的药柜都整齐如军阵,暗红色木柜上贴满了细致的药签——人参、黄芪、当归、茯苓……药香氤氲,带着淡淡甘味。
周瑜看着那一处肃静而安然的所在,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
他深吸一口气,却仍觉得胸口发紧。
小乔侧头看向他,本还满脸笑意,可忽然瞧见周瑜额前沁出细细的汗珠,顿时心中一惊。
她连忙伸手去拽他衣袖,声音带着几分焦急与担忧:“公瑾?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周瑜被她这声呼唤拉回神来。
他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霎时柔和了下来。
“当然了。”他笑了笑,那笑意虽浅,却藏着掩不住的温情,“一会夫人要去把脉,我……紧张。”
那语气轻柔得几乎像是在自嘲,可小乔却听得心头一暖。
她反倒松了口气,抿嘴一笑,伸手轻抚着自己微平的小腹,温声道:“放心吧,我和孩儿都安好。”
周瑜低声喃喃,似是在对她,也似是在对自己说:“会的……你和孩儿,会一直安好……”
他说着,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随即伸出手,极其小心地将她从车上扶下。
身后的孙策一家三口也随之下车。
大乔抱着小韶儿,孙策气度一如往昔,笑声朗朗,在静谧的药香中显得格外热烈。
几人一同走入“济安堂”。
堂内的郎中早早就已得到消息,得知今日周都督与夫人要来问诊,早就打扫整理过药堂。地面擦得能映出人影,药架上的瓶罐也一一按药性重新排过,炉中檀香袅袅,药香氤氲得连空气都带着温润的甘气。
一位年长郎中早已候在门内,身着月白长袍,须发花白,神态沉稳。
他正欲迎上,忽见门外又有一行人随行而至。
待那金线镶边的车帘掀起,众人皆倒吸一口气——
竟是孙策!
主公骤然亲临,药堂顿时乱作一团。
十余名郎中和学徒纷纷跪拜,口中齐声高呼:
“参见主公!”
这一幕场面盛大,气势逼人。
孙策却挥手让他们起身:“都别跪了,快些,去给周夫人把脉,可别耽误。”
郎中们这才缓过神来,连忙恭声应诺。
为首的老郎中是济安堂的坐堂大医,医术与医德皆为江东翘楚,他立刻引他们入内堂。
内堂布置得极为雅致,药柜整齐,窗外竹影婆娑,正中一张紫檀圆桌,铺着洁净的丝帛。
老郎中请他们入内坐定后,便恭敬问道:“都督,周夫人近来可有不适?请详说一二,好让我参详。”
周瑜闻言,语气极为郑重:“老先生,这半月以来,夫人晨起多有呕恶,闻得腥膻之气便觉胸闷。近几日又常觉乏力,喜静厌声,食量也比往常减了许多。”
他说话极细极缓,像是生怕遗漏半个字。
“我已按照先前吩咐,每日的安胎药一顿不落,还煮了安神的陈皮甘草汤,可夫人的症状还是没有缓解半分。”
他一边说,一边微微侧首看向小乔,那目光温柔又心疼,仿佛每一个细节都印在他心里。
“她素日体弱,我担心她受不住。”
周瑜说到这儿,语气竟微微发涩。
老郎中听罢,抚须良久,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沉吟道:
“甚怪,甚怪,按理说,安胎药服下,害喜症状应会减缓。”
他抬眼望向小乔,又看了看周瑜,缓缓点头道:“可二位别担心,周夫人诸症虽多,却也未必凶险。老朽这就为周夫人把脉,脉息可证真伪,若是喜脉安稳,便不必忧心。”
周瑜闻言,连忙拱手退开半步,让出位置,语气郑重道:“那便烦请先生。”
小乔乖巧地伸出手,指尖微颤,周瑜怕她凉着,又体贴地将一方绣帕铺在脉枕上。
霎那间——
整个屋子仿佛连空气都停滞了。
周瑜立在她身旁,背脊微微绷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老郎中的手。
孙策那惯常的笑容敛了几分,大乔更是屏住了呼吸。
连小韶儿都被奶娘抱着,止了哭声。
时间一点一点流过。
老郎中拂袖静坐,三指搭在小乔的脉门上,眉头微蹙。
片刻后,他神情一震,原本稳如山的手竟微微颤了几下。
那是一种从心底涌出的惊诧,他眸光闪烁,像是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异常的脉象。
他先是轻轻抬眼看了周瑜一眼,又低头重新凝神。
周瑜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心头蓦地一紧,忍不住上前半步,呼吸都变得微弱。
小乔被他攥着的手,也随着那份紧张而变得微凉。
老郎中换了只手,又细细诊了一遍。
他闭上眼,指尖微微一动,额头上竟沁出细汗。
这一回,他的手势比先前更轻、更稳,整整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方才缓缓收回手。
然而他并未立刻言语,而是微微抬头,眼中闪过几分不可置信。
他竟朝着身后的另一位年纪较轻的郎中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让位。
那位年轻郎中微微点头后就稳稳坐下,再次替小乔诊脉。
周瑜与小乔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有一丝茫然,可谁都不敢出声。
良久,那年轻郎中缓缓睁开眼,面上满是震惊与喜色,他连连看向老郎中,连连点头,像是在确认,他们脸上那抑制不住的笑意,终于绷不住了。
“天佑江东,天佑周府!”
两位郎中同时起身,整整衣襟,朝着周瑜与小乔深深一揖,齐声高呼:
“恭喜都督,恭喜夫人!”
“周夫人脉象比常人更盛,害喜更为严重,是因为——”
“周夫人腹中,怀有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