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染红了天边最后一缕云霞。钟七安立于城门前的石阶之下,身影被拉得细长,仿佛一柄出鞘未尽的剑,锋芒内敛却透着不容靠近的寒意。他低垂眼帘,指尖轻抚腰间古朴玉佩,那上面刻着一道早已断裂的家徽纹路——那是钟氏一族最后的印记。
守卫的目光扫过人群,忽然一顿。
“站住!你!”一名满脸横肉的守卫猛地指向钟七安,声音尖锐刺耳,“通缉令上画的就是你!钟七安,原南域钟家余孽,勾结魔道,残害同门,悬赏三千灵石!”
四周百姓哗然四散,唯独华瑶不动,她站在钟七安身侧半步之后,素手悄然按在袖中符箓之上,眸光微闪,似有清泉流转。
钟七安没有回头,只低声说:“别动手。”
“可他们会围上来。”华瑶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但我不能在这里杀人。”
他知道一旦动杀机,便是彻底断了退路。那些追捕他的人,等的就是这一刻——将他钉死在“邪修”之名上,永世不得翻身。
警锣骤响,三队巡防迅速合拢,长枪如林,阵法雏形已现。钟七安闭了闭眼,体内灵力缓缓运转,试图以《匿息诀》遮掩气息。然而就在他即将隐入人群之际,一道金光从守卫腰间的测灵盘爆起。
“果然有问题!”守卫大喝,“布锁灵阵!”
华瑶终于出手。
她指尖轻点,三枚青色符纸飘然飞出,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随即无声燃烧,化作层层叠叠的幻影。刹那间,整条街道仿佛扭曲起来,十名守卫竟彼此对冲,拳脚相向,竟分不清敌我。
“走!”华瑶抓住钟七安的手腕,转身跃上屋顶。
夜风扑面,冷得刺骨。钟七安任由她拉着奔行于屋脊之间,心中却翻涌不止。他不是不愿逃,而是怕逃得太久,终有一日忘了为何而战。
“你用了‘迷心三叠’?”他在疾驰中低问。
“嗯。”华瑶喘息略重,唇色微微发白。
“你的修为……还没恢复?”
她没答,只是咬牙加快速度。
两人一路向北,直至远离城镇灯火,才落在一片荒坡之上。远处山影连绵,雾气沉沉,如同蛰伏巨兽的脊背。钟七安回望来路,只见城墙上火光点点,似有更多人马调动。
“上头特别叮嘱过……”他喃喃重复着守卫的话,眼神渐冷,“是谁在推波助澜?”
华瑶靠坐在一块青石旁,取出一枚丹药吞下,脸色稍缓。“现在追究这些无益。当务之急是找个落脚处。你已被列入正道通缉名录,再难混入任何城池。”
“那你建议去哪?”
“我师门。”她说出这三个字时,语气罕见地迟疑了一瞬。
钟七安转头看她:“你说过,那里是禁地,外人不得踏入。”
“但现在非常之时。”她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我可以破例带你进去,但你要答应我——不问来历,不探禁地,一切听我安排。”
月光洒在她脸上,映出几分倔强与不安交织的神情。钟七安沉默良久,终是点头。
“好。”
翌日清晨,二人穿行于深山密林之间。雾霭缭绕,脚下落叶厚积,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林中寂静得诡异,连鸟鸣虫吟也稀疏寥落。
“这山不对劲。”钟七安忽道。
“怎么?”
“灵气紊乱,阴盛阳衰。像是有东西在吞噬天地元气。”
华瑶蹙眉:“你是说……妖物作祟?”
话音未落,前方忽传来凄厉哭喊。
“救命啊——!”
两人对视一眼,疾步赶去。穿过一片枯树林后,眼前豁然出现一座山村。村口插满染血的木桩,其上挂着残缺尸体,一只双头黑狼正撕扯着一具尚温的躯体,獠牙滴血,眼中泛着幽绿凶光。
“是噬魂狼群。”华瑶沉声道,“它们本不该出现在此地,这种妖兽只栖息于极北冰原。”
钟七安已抽出随身短刃,刀锋映着晨光,冷冽如霜。“不管它从哪来,现在必须杀了。”
村民躲在屋内瑟瑟发抖,无人敢出。钟七安却已纵身而出,以自身为饵,引得狼群主力追击。他身形灵动,在断墙残垣间腾挪跳跃,每一脚踏地皆精准踩在地脉节点之上,借势反弹,避开致命扑杀。
一头巨狼猛然跃起,利爪直取咽喉。
钟七安侧身避让,反手一刀割开其腹部。黑血喷溅,腥臭扑鼻。但他来不及喘息,第二头、第三头接连袭来。
“用雷符压制左翼!”他在激战中高喝。
华瑶会意,双手结印,五张紫纹雷符同时激发。轰然巨响中,电光炸裂,数头妖狼当场焦毙。
“阵眼设在井口!”钟七安再度传音,“把最后一张镇妖符贴上去!”
华瑶咬牙冲向村中央古井,途中却被一头隐藏已久的母狼拦住。那狼体型较小,却行动诡谲,竟似通人性。它不进攻,只缠斗拖延。
“你想保护什么?”华瑶一边格挡,一边冷声质问。
母狼呜咽一声,忽然回头望向祠堂方向。
就在此刻,钟七安一刀贯穿狼王心脏,暴喝:“快!只剩三息!”
华瑶不再犹豫,强行催动灵力,将最后一张金色符纸拍在井沿。刹那间,地底传来低沉轰鸣,一道赤红阵纹浮现而出,将剩余妖狼尽数封困其中。
战斗结束。
村民们颤抖着走出屋子,跪地叩首。一位老者拄拐上前,颤巍巍递来一块灰褐色护身符。
“恩人收下吧……这是我们祖上传下的保命之物。”
华瑶接过一看,瞳孔骤缩。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石牌,材质粗糙,却隐隐透出一丝熟悉的灵韵。更令人震惊的是,其正面雕刻的图腾——一条盘绕星辰的银蛇——竟与她贴身收藏的信物几乎一模一样!
“这图案……你们从何处得来?”她声音微颤。
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敬畏:“这是‘天外遗族’留下的印记,说是能护佑血脉不绝。百年前一场大灾,族人几乎死尽,唯有持此图腾者活了下来。”
“天外遗族?”钟七安皱眉,“从未听过。”
“传说他们来自星海彼岸,乘月舟降临此界,带来长生之法,却又一夜消失。”老人低声说道,“有人说他们是神,也有人说他们是罪人……唯有留下这图腾,世代供奉。”
华瑶低头凝视石牌,指尖轻轻摩挲那条银蛇的眼睛。那一瞬间,她脑海中竟闪过一段模糊画面:漆黑穹顶下,无数星辰坠落,一艘巨大舟船缓缓沉入深渊,舱门关闭前,一只女子的手伸出,手中紧握的正是这块图腾……
“你怎么了?”钟七安察觉她的异样。
“没事。”她迅速收起石牌,勉强一笑,“只是觉得……有些像我师父给的东西罢了。”
钟七安盯着她看了许久,终究没再追问。
当晚,村人为表感激,在祠堂设宴款待。香火袅袅,烛光摇曳,整个空间弥漫着陈年木料与檀香混合的气息。钟七安步入其中,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正壁之上。
那里,赫然供奉着一座巨型图腾柱。
银蛇缠星,尾绕九曜,蛇首仰望苍穹,口中衔着一颗破碎的月亮。整座图腾由黑曜石雕成,表面布满岁月侵蚀的裂痕,但在某些特定角度下,竟能看到细微的符文流动,仿佛仍在运转某种古老禁制。
“这不像普通祭祀用品。”钟七安走近细看,“它是一件法器残留的核心。”
华瑶站在门口,久久未动。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转身问她。
“我不知道。”她走进几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我师父说过……若有一天见到真正的‘归墟之印’,便意味着命运之轮开始转动。”
“归墟之印?”
“就是这个图腾的真名。”她伸手触碰柱体,指尖刚一接触,整根石柱竟微微震颤,内部浮现出一行行扭曲文字,宛如蝌蚪游动。
钟七安瞳孔一缩:“这是远古洪荒语!我能认出几个词……‘陨舟’、‘血契’、‘封印解’……后面残缺了。”
“别读下去!”华瑶突然厉声阻止,猛地收回手。
祠堂内温度骤降,连烛火也为之一暗。
钟七安看着她:“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她摇头,却不敢直视他眼睛。
“你从不说谎,可你现在在回避。”他步步逼近,“这块图腾和你的信物同源,甚至连激活方式都一致。你不觉得太巧了吗?一个偏远山村,怎会有如此高阶的遗物?而且偏偏和你有关?”
“也许……只是巧合。”她声音越来越低。
“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钟七安冷冷道,“尤其是对我们这样的人。”
空气凝滞。
良久,华瑶终于抬起头,眼中泛起水光:“如果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全部真相呢?如果我告诉你,我拜入师门那天,师父只给了我这块信物,并说——‘等它发光之时,你就会明白自己是谁’?”
钟七安怔住。
“二十年了,它从未亮过。”她苦笑,“直到昨天夜里……在我用完幻术后,它第一次发热。”
钟七安心头一震。
他想起她使用“迷心三叠”后的虚弱模样,原本以为是灵力耗损,如今看来……或许另有原因。
“所以你怀疑,你的身份……和这个村子有关?”
“我不知道。”她抱住双臂,像在抵御某种无形寒冷,“我只是……越来越怕揭开答案。”
钟七安沉默片刻,忽然走到图腾柱前,手掌贴上蛇眼位置。
“那就让我帮你看看。”
“不行!你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他不理,闭目运功,以神识探入图腾内部。
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星空崩塌,巨船沉没,一群白衣男女跪拜于地,口中吟唱未知咒语;
一名女子怀抱婴儿踏上阶梯,身后火焰滔天;
还有一幕——两个孩子并肩站在悬崖边,一人手持银蛇图腾,另一人握着断裂的钟家玉佩……
“七安!”华瑶惊呼,一把将他拉开。
钟七安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华瑶。
“你看到了什么?”她焦急追问。
“我……看到了你。”他喘息道,“小时候的你。还有……我。”
华瑶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不可能……我们怎么可能认识?那时我还在襁褓之中……”
“我也以为如此。”钟七安抹去血迹,声音沙哑,“但刚才的画面太真实了。不只是记忆,更像是……某种契约共鸣。”
祠堂外,风声骤起。
一片乌云悄然遮蔽月光,整个村庄陷入黑暗。唯有图腾柱仍在微弱闪烁,仿佛回应某种遥远召唤。
华瑶颤抖着手解开衣襟,取出那枚珍藏多年的信物。
银光乍现。
与此同时,图腾柱轰然震动,墙壁上的古老刻痕逐一亮起,拼接成一幅完整星图——其核心坐标,正指向北方一片被称为“葬月渊”的绝地。
“它要带我们去那里。”华瑶喃喃。
钟七安望着星图,忽然笑了:“原来如此。通缉令、追杀、流亡……这一切都不是偶然。有人不想让我们靠近真相。”
“可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华瑶低声问,“一旦踏上这条路,可能再也回不了头。”
“早就没有回头路了。”他望向漆黑夜空,眼中燃起久违的战意,“我只是没想到,揭开秘密的第一把钥匙,竟是你的过去。”
远处,一声低沉狼嚎划破寂静。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仿佛万千生灵齐声呼应。
而在更深的山林之中,一双猩红的眼睛缓缓睁开,注视着这座山村,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笑意。
“终于……找到了。”那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持有‘归墟之印’的人。”
与此同时,华瑶怀中的信物突然剧烈发烫,竟自行离体漂浮而起,直指北方。
钟七安猛然抬头,只见夜空中,一颗本不该存在的星辰悄然亮起——其形状,赫然是一条衔月之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