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血,浸染了整座孤城的轮廓。钟七安立于北城墙之上,指尖轻抚剑柄,目光穿透薄雾,落在远处那片翻涌如潮的黑影上。魔军已围城三日,不攻不退,却在暗中布下层层杀机。
风自荒原吹来,带着腐朽与铁锈的气息。他微微闭眼,耳畔仿佛响起当年家族覆灭时的哀嚎——火光冲天,亲人倒在血泊中,而他只能躲在地窖深处,听着命运一步步碾碎最后的温暖。
“你又在想过去的事。”一道清柔的声音自侧后方响起。
钟七安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华瑶。她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像一缕未被尘世沾染的月光。
“魔军阵型有异。”他说,声音低沉如古井寒泉。
华瑶缓步上前,素手轻扬,一道淡青色符纸飘然飞出,在空中缓缓旋转。片刻后,符纸边缘开始焦黑,竟自行燃起幽蓝火焰。
“是混沌阵法……”她眉心微蹙,“而且极为古老,几乎失传。”
钟七安眸光一凝。混沌二字,如雷贯耳。那是传说中开天辟地之初的力量,非人力所能驾驭。谁人竟能将其化为战阵?
“此阵若成,整座城将被抽空灵气,沦为死域。”华瑶低声说道,语气罕见地透出一丝颤抖。
城下,守军正在搬运石块加固墙基。一名少年修士不慎失足跌落,摔断了腿骨,惨叫声响彻城墙。无人上前施救——资源早已枯竭。
钟七安静静看着那一幕,指节泛白。
“必须破坏阵眼。”华瑶转头望向他,“但我无法靠近核心区域,师门秘术反噬太强。”
钟七安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去。”
“不行!”华瑶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你体内灵力本就不稳,再接触混沌之力,恐怕会……”
她没说完,但两人都明白后果。
就在此时,一道粗犷笑声从阶梯处传来。
“你们两个愁眉苦脸的,跟死了亲爹似的!要破阵眼?交给我老虾!”
虾大头咧嘴大笑,肩扛长戟,满脸胡茬在晨光中泛着油光。他是钟七安自流亡时期结识的至交,性情豪放,修为虽不及二人,却有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
“你疯了?”钟七安皱眉,“那地方连我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嘿,我命硬!”虾大头拍着胸脯,“再说,我不去,难道让你去送死?你可是咱们最后的指望!”
华瑶欲言又止,最终轻叹一声:“阵眼位于东南方三里外的枯林,地下埋有九根阴煞柱,连接主阵。只需炸毁其中任意三根,便可扰乱其运转。”
虾大头点头如捣蒜:“记住了!三根,炸完就跑!”
“等等。”钟七安递过一枚玉符,“这是我以精血祭炼的护心符,危急时可挡一次致命攻击。”
虾大头接过,随手塞进怀里:“谢啦兄弟,等我回来请你喝酒。”
他转身离去,步伐坚定。钟七安望着他的背影,心头莫名一紧,仿佛看见多年前那个替自己挡下追杀的父亲。
正午烈阳高照,战场却陷入诡异的寂静。
城墙上,华瑶盘膝而坐,双手结印,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她的神识正延伸向枯林方向,追踪虾大头一行的动向。
突然,她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
“不好!他们遭遇魔气反扑!”
钟七安瞬间出现在她身旁:“说清楚。”
“阵眼周围弥漫着黑色雾气,带有侵蚀神智之效……虾大头的小队已有三人倒下,其余人正在溃逃……但他还在往前冲!”
钟七安瞳孔骤缩。他知道虾大头倔强,但从没想到他会如此拼命。
“他还活着吗?”
“活……活着,但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在用意志硬撑……”华瑶声音发颤,“他在喊你……”
钟七安猛然抬头,望向东南方。
那里,天地变色,乌云汇聚成漩涡状,一道道漆黑闪电劈落林间。大地微微震颤,似有巨兽苏醒。
“他引爆了外围结界。”华瑶喃喃,“成功了……可核心仍在运转!”
钟七安一把抓起佩剑,身形一闪就要跃下城墙。
“你要去救他?”华瑶惊呼,“你现在进去,等于送死!”
“他是我兄弟。”钟七安脚步未停。
“那你呢?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华瑶突然提高嗓音,眼中泛起泪光,“你知不知道,每次看你赴险,我都怕得睡不着觉?你明明……明明也怕死,却总是第一个往前冲!”
钟七安身形一顿。
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我不是不怕。”他缓缓开口,“我是不敢躲。一旦我退了,下一个倒下的,就是你们。”
说完,他纵身一跃,化作一道青虹射向远方。
枯林之内,尸横遍野。
虾大头跪倒在焦土之上,手中长戟插地支撑身体。他双眼赤红,嘴角溢血,脸上浮现出诡异的黑色纹路,如同某种古老的咒印正在苏醒。
“咳……咳……七安……老哥……撑不住了……”他艰难地抬起手,将一块残破的黑色符文碎片塞入怀中贴身藏好。
四周魔气缭绕,不断钻入他的七窍。他的意识在崩溃边缘挣扎,记忆碎片纷至沓来——幼年流浪街头的画面、第一次喝醉酒大笑的模样、还有钟七安在他重伤时彻夜守护的身影……
“不能死……不能在这里……”他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兄弟……等我……”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捏碎了通讯玉符。
与此同时,钟七安已冲入林中。
脚下泥土松软,踩上去发出咕啾声,像是大地在吞噬生命。树木皆已枯死,枝干扭曲如鬼爪,每一步都似踏入深渊。
他感知到前方微弱的灵波动静,立刻加速前行。
当看到虾大头时,钟七安的心狠狠一揪。
那人双目猩红,皮肤下隐隐有黑气游走,整个人散发着不属于人类的气息。但他仍保持着跪姿,仿佛是以残存意志对抗魔气侵蚀。
“老虾!”钟七安冲上前扶住他。
虾大头艰难转头,嘴角扯出一抹笑:“你……来了啊……任务……完成了……三分之二……”
话音未落,他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昏死过去。
钟七安探其脉搏,发现心跳紊乱,经脉中充斥着狂暴的魔气,正与本源灵力激烈交锋。
“必须马上净化。”他低语,随即盘膝坐下,掌心贴于虾大头后背。
灵力缓缓输出,引导对方体内混乱能量归顺。然而,就在他深入经脉之际,一股阴冷之意突然顺着灵力反噬而来!
钟七安闷哼一声,胸口一阵剧痛。他强行稳住心神,却发现自己的血液似乎也在沸腾,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正在苏醒。
“这是……什么感觉?”他额头冒汗,眼前浮现幻象——无尽虚空之中,一座巨大的黑色门户缓缓开启,门后传来低语,呼唤着他的名字。
华瑶的传音符及时响起:“七安,快回来!魔军开始总攻了!城墙快要撑不住了!”
钟七安咬牙,收功起身,将虾大头负于背上。
“我带你回去。”他低声说,“别想丢下我一个人。”
返回途中,天地骤变。
原本晴朗的天空被厚重乌云遮蔽,魔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无数魔修腾空而起,手持弯刀,嘶吼着发动冲锋。
守城修士奋力抵抗,但人数悬殊,防线节节败退。
钟七安背着虾大头,穿梭于战场边缘。他避开正面冲突,借地形掩护疾行。可就在接近城门时,地面猛然塌陷!
一个巨大的阵法图案亮起,正是混沌阵法的核心节点之一!
“原来如此……”钟七安瞬间明悟,“他们根本没打算靠兵力破城,而是要用阵法彻底瓦解防御体系!”
他迅速将虾大头安置在一处隐蔽岩穴中,随即抽出长剑,以自身灵力为引,尝试模拟混沌运行轨迹。
剑尖划过空气,留下道道残影。每一笔都对应一种法则推演,每一次落点都关乎生死存亡。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体内的灵力近乎枯竭,但那股来自血脉深处的力量却悄然涌动,支撑着他继续书写。
“还不够……还差一点……”他喘息着,指尖划破手掌,鲜血滴落在阵图之上。
刹那间,阵法光芒闪烁不定,攻击轨迹发生偏移。城墙上,原本即将崩塌的防护罩竟奇迹般恢复稳定。
“成功了?”一名守军惊喜大喊。
可钟七安知道,这只是暂时压制。
真正的核心仍未摧毁。
就在他准备再度深入推演之时,一道苍老身影悄然出现在身旁。
“以凡躯逆推混沌,小子,你胆子不小。”那人披着灰袍,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如星。
钟七安警惕后退:“你是谁?”
“玄冥子。”老人淡淡一笑,“你父亲的老友。”
钟七安瞳孔一缩。父亲从未提起过这个名字。
“你不信?”玄冥子袖袍轻挥,手中浮现一枚残破玉佩,上面刻着钟家祖纹。
“这玉佩,是你出生那年,我亲手赠予你母亲的贺礼。”
钟七安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那纹路,确是家族秘传无疑。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体内的东西,不该在这个时候觉醒。”玄冥子目光深邃,“但现在,也只能赌一把了。”
他指向阵法中心:“看那里。”
钟七安顺着望去,只见阵眼深处,隐约浮现出一块与虾大头所获极为相似的黑色符文碎片。
“那是‘混沌残页’。”玄冥子低声道,“远古时代遗留之物,能勾连虚无中的力量。你若想彻底破阵,必须取回它。”
“为何是我?”
“因为只有你的血,能触碰它而不被反噬。”玄冥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早该察觉了,你对魔气的敏感,从来不只是创伤后遗症那么简单。”
钟七安心头巨震。
难怪每次接触魔气,都会有种熟悉感;难怪他在梦中总听见低语;难怪……他的身体会在关键时刻自主反应。
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告诉我真相。”他声音沙哑。
“时机未到。”玄冥子摇头,“现在,你只需记住一句话——真正的敌人,还在幕后。”
话音落下,他人影渐淡,竟凭空消失。
钟七安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风卷残云,战场上的厮杀声仿佛变得遥远。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掌心,那里,一道细微的黑色纹路正缓缓浮现,如同烙印,又似血脉。
“幕后……”他喃喃,“是谁在操控这一切?”
华瑶此时赶到,见到他神情恍惚,急忙上前:“你怎么了?虾大头呢?”
“他没事,在那边休息。”钟七安收回手,掩盖纹路,“但我必须再去一趟阵眼中心。”
“你说什么?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才必须我去。”他望向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区域,“有些事,躲不开,也逃不掉。”
华瑶怔住。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钟七安——不再是冷静果断的领袖,而是一个直面宿命的旅人。
“如果……如果你出了事,我怎么办?”她声音极轻,几乎被风吹散。
钟七安顿了顿,终是伸出手,轻轻拂去她鬓边的一缕乱发。
“你会活下去。”他说,“然后,替我看看这个世界,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说罢,他转身而去,背影决绝。
华瑶望着他远去的方向,泪水无声滑落。
而在那阵法最深处,黑色符文碎片微微震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它的表面,浮现出一行古老文字:
**“执钥者归来,门将再启。”**
与此同时,昏迷中的虾大头手指忽然抽搐了一下。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快速转动,口中逸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门后……他们在等你……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