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天穹。
血月初现,自东方缓缓升起,仿佛一滴凝固的鲜血悬于苍穹之上。
洪荒钟声骤然响起,穿透万里云海,震动八荒六合。那声音并非来自耳畔,而是直接在魂魄深处炸开,如远古巨兽低吼,又似天地悲鸣。
钟七安猛然睁眼,眸中寒光乍现。他正盘坐于山巅石台,手中紧握一枚残破玉符——那是家族最后的遗物。此刻玉符竟微微发烫,与钟声共振,隐隐泛出暗金色纹路。
“不对……这钟声不该在此时响。”
他低声喃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华瑶从冥想中惊醒,脸色瞬间苍白。她体内的魔气本已被封印三年,可就在钟声响起刹那,竟如退潮般自行收敛,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压制。
“七安……我感觉不到它了。”
她抬手按住心口,声音微颤,“不是消失了,是……被镇住了。”
钟七安目光一凝,迅速扫视四周。远处群山轮廓扭曲,灵气紊乱如沸水翻腾。天空中的血月边缘开始扩散黑纹,像蛛网般蔓延。
“这不是自然异象。”
“这是召唤。”
虾大头从洞府中踉跄冲出,披头散发,手中龟甲碎成三片。他双目充血,口中不断念着晦涩咒语,直至最后一声闷哼跪倒在地。
“完了……全乱了。”
他喘息道:“血蚀未满,天门将启!我看见……看见柳青霜的妹妹站在尸山之上,身后是百万天魔大军!”
钟七安沉默不语,只是缓缓站起,衣袍猎猎作响。他的视线落在远方海域——那里,海底封印所在之处,海水已开始逆流旋转,形成巨大漩涡。
“你确定?”
“千真万确!”虾大头嘶声道,“推演时我还看到你……站在洪荒钟下,钟身裂开一道缝,流出的是……血!”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沙石与枯叶。
钟七安闭上眼,回忆如潮水涌来。那一夜,家族祠堂火光冲天,父亲拼死将玉符塞入他怀中,母亲被钉在祖碑上,鲜血顺着族徽流淌。而那时,也有一声钟响……极远,极沉。
“原来如此……”
他睁开眼,瞳孔深处燃起幽蓝火焰,“洪荒钟,早就在等我。”
华瑶忽然轻咳一声,唇角溢出一丝黑血。她强撑着站起,却摇晃了一下。
“别动。”
钟七安一步上前扶住她肩膀,掌心悄然渡入一道温润灵力。
“我没事儿。”
她勉强一笑,“只是封印反噬罢了。但七安,我能感觉到……下面的东西醒了。它在呼唤我。”
“胡说!”
钟七安厉声打断,“你是修仙者,不是魔物!别让幻觉影响判断!”
“可它认得我。”
华瑶直视他双眼,“就像……我本就属于那里。”
空气骤然凝滞。
远处漩涡轰然扩大,一道漆黑光柱自海心冲天而起,直贯血月。刹那间,整片海域化为墨色,浪涛中浮现出无数扭曲面孔,哀嚎、诅咒、低语交织成一片混沌之音。
“封印松动了。”
虾大头颤抖道:“最多三日,若不能重新稳固,整个东荒都将沦陷。”
钟七安望着那片深渊,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联手赤焰魔君?此人虽邪却不愚,或许可用。可一旦引狼入室,后果难料。正道联盟早已腐朽,柳青霜更是居心叵测……
“我们没有选择。”
华瑶忽然开口,“我去封印核心看看。”
“不行!”
“太危险!”
两人同时出声。
她笑了,笑容清冷如雪莲绽放。“你们忘了?我是‘听渊’体质,唯有我能感知封印脉络。若我不去,谁还能找出裂缝源头?”
钟七安死死盯着她,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送死?”
“我不是送死。”
“那你是什么?用命去赌一个可能?”
“是我自愿的。”
“那就更不行!”
他猛然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当年我没能救下家人……现在,绝不允许任何人再踏入那条路。”
风更大了。
华瑶伸手抚上他脸颊,指尖冰凉。“七安,活着的人,不该被过去锁住。你背负太多,可我也……有自己的道要走。”
钟七安喉结滚动,终是垂下手。
“我陪你。”
“不行,你得守住外界平衡,否则一旦有外敌趁虚而入……”
“那就让我随她去。”
虾大头突然插话,“我懂阵法推演,能帮她定位核心节点。而且……”他苦笑,“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们救的。”
钟七安久久未语。
良久,他取出玉符,咬破指尖,在其上画下一道古老符印。血光一闪,玉符竟化作一面青铜小镜,映出海底深处模糊景象——一座巨大祭坛沉于深渊,中央立着一根锁链,缠绕着一团剧烈 pulsing 的黑雾。
“这是我钟家秘传‘窥渊镜’。”
他递向虾大头,“记住,一旦发现异常波动,立刻传讯。若华瑶失控……”
后面的话没说完。
但意思已明。
虾大头接过镜子,重重点头。
华瑶深深看了钟七安一眼,转身走向海岸。每一步落下,脚下浪花自动分开,仿佛大海也在为她让路。
“等等。”
钟七安忽然唤住她。
她回头。
“带上这个。”
他扔出一块温润玉佩,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玄鸟,“若是撑不住……捏碎它。我会赶来,哪怕撕开虚空。”
华瑶接过,轻轻贴在胸口。
“我知道你会。”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滔天巨浪之中。
钟七安独立崖边,任狂风撕扯衣袍。他取出另一枚隐秘符箓,以血激活,传讯直达北境荒原。
【赤焰魔君,旧账可还记得?如今有一场更大的局,愿不愿入?】
片刻后,符箓燃烧,传出一道沙哑笑声:“钟七安,你终于肯低头了?好!我率三千炎骑,三日后至东海岸!”
他收起灰烬,眼神愈发冰冷。
这时,玄冥子的身影悄然浮现于身后半丈处,手持拂尘,眉心一道竖痕微微发亮。
“你明知他们此去九死一生。”
“我知道。”
“为何不阻?”
“因为他们必须知道真相。”
“你也一样。”
老者叹息,“洪荒钟响,非天意,乃人为。而那人……与你血脉相连。”
钟七安身形微震。
“什么意思?”
“你祖父并未死于那场大火。”
“他……是自己走进钟楼,以魂祭钟。”
轰!
仿佛雷霆劈入脑海。
钟七安踉跄一步,眼前浮现儿时记忆:祖父最后一次抱他,眼中含泪,低声说:“孩子,若有一天钟声响彻天地,切莫靠近……那是归墟之门开启的前兆。”
原来不是警告……是遗言。
“所以钟家覆灭,是因为守护这个秘密?”
“是,也不是。”
玄冥子摇头,“真正的原因,藏在你母亲的出身里。”
话音未落,远处海面突生剧变!
那根锁链崩断了一环!
整片海域剧烈震荡,血月光芒骤然增强,投射下一束猩红光柱,精准笼罩祭坛。刹那间,黑雾翻滚,竟凝聚成一张人脸——狰狞、熟悉,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哈哈哈……三百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
是华瑶的声音,却又完全不同。
虾大头脸色惨白:“不好!她的意识正在被吞噬!快想办法!”
钟七安拔剑欲冲,却被玄冥子拦住。
“去也没用。”
“你说什么?!”
“那不是普通的封印。”
“那是‘ twin soul seal ’——双生魂印。华瑶的前世,正是镇守此地的那位圣女。”
钟七安如遭雷击。
“你说什么?!”
“她不是偶然感应到魔气……她是回来的。”
“而你……”玄冥子凝视着他,“你手中的玉符,本该是开启封印的另一半钥匙。”
风停了。
海也不再咆哮。
只有血月下,那根断裂的锁链在轻轻摆动,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忽然,窥渊镜传来微弱波动。
画面中,华瑶跪在祭坛中央,双手交叠于胸前,泪水滑落。但她嘴角,却缓缓扬起一抹诡异微笑。
“姐姐……我等你很久了。”
紧接着,镜面炸裂。
与此同时,钟七安体内血脉突感灼痛,仿佛有东西在血管中游走、苏醒。
他低头看去——手腕内侧,一道从未见过的印记悄然浮现:半枚钟形图腾,正与玉符残片遥相呼应。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他喃喃道。
远方天际,一道赤红流星划破长空,直奔东海而来。
而在正道联盟最高塔楼内,柳青霜静静伫立窗前,手中握着一枚与钟七安几乎相同的玉符。她望着血月,唇角微扬。
“妹妹,欢迎归来。”
同一时刻,深海最底层,那团黑雾彻底成型,睁开一双金色竖瞳,低语回荡:
“钟七安……我的儿子,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