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七安的手指缓缓抚过石壁,指尖传来冰冷而粗糙的触感。那是一道古老的符文,早已黯淡无光,却仍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灵韵波动。他闭上眼,神识如蛛网般铺展而出,捕捉着遗迹深处最后一缕消散的气息。
三个月……真的只是三个月吗?
他在心中默念,眉宇间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阴霾。进入这座远古遗迹时,天地清明,日轮高悬;可当他与华瑶踏出最后一道禁制之门时,映入眼帘的却是血红如浆的苍穹,仿佛整片天空都被某种禁忌之力浸染成了祭坛。
“血月……已经完全升起了。”华瑶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她站在钟七安身侧,素白长裙在腥风中微微飘动,发丝贴着脸颊,眼神却异常清亮。她抬头望着那轮悬于天际的巨大血月,瞳孔深处似有涟漪荡开——那是属于隐世宗门独有的观星秘术正在运转。
钟七安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地平线上的一道巨大裂缝上。那裂缝如同大地被巨斧劈开,深不见底,边缘泛着诡异的紫黑色光芒,偶尔有扭曲的黑影从中爬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他终于开口,语气低沉如铁,“是人为撕裂了地脉根基,引动了深渊之力。”
华瑶收回视线,望向他:“你能确定?”
“我能。”钟七安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剑身古朴无纹,却隐隐透出一股苍茫之意。“这股能量波动,和家族覆灭那夜……很像。”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华瑶心头一紧。她知道那个夜晚对钟七安意味着什么——满门尽屠,父母惨死于阵法反噬之下,而他只能躲在密室中听着外面的哀嚎,无力出手。那一夜,也成为他踏上修仙之路的起点,也是梦魇的开端。
“我们离开遗迹才不过数日……外界竟已过去三月?”她低声呢喃,眼中闪过震惊,“空间折叠?时间流速差异?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钟七安沉默片刻,忽然蹲下身,将手指插入地面裂缝边缘的泥土中。泥土湿润黏腻,散发着腐朽的气息。他捻起一点,在鼻尖轻嗅。
“血腥味未散。”他说,“屠杀刚发生不久。”
随即,他猛地抬头,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有一缕黑烟正缓缓升起,形状歪斜,像是垂死之人最后的喘息。
“有宗门还在抵抗。”他站起身,语气陡然转冷。
“你要去?”华瑶问。
“你说呢?”钟七安反问,目光如刀。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华瑶轻轻点头:“我陪你。”
他们御空而行,速度极快,但越是接近那处黑烟源头,空气中弥漫的杀意便越加浓烈。等到真正俯瞰下方山谷时,两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一座小宗门盘踞于谷中,建筑残破不堪,大殿倒塌,灵柱断裂。数十名身穿赤甲、头戴鬼面的天魔军团士兵正肆意屠戮幸存者。鲜血顺着台阶流淌,汇成一条条细小的溪流,渗入干涸的土地。
一名少年蜷缩在断墙后,满脸血污,手中紧握一把断裂的木剑。他双眼通红,死死盯着一名正在斩杀老者的魔兵,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住手!”钟七安怒喝一声,身形如电掠下。
剑光乍起,如银河倒挂,瞬间斩落两名魔兵头颅。血花四溅,腥风扑面。
其余魔兵立刻警觉,齐刷刷转身,数十双猩红的眼睛盯向钟七安。
“外来者?”为首的魔将冷笑,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正好献给主上,祭炼血月大阵!”
话音未落,十余人同时扑来,刀光如潮。
钟七安冷哼一声,剑势连绵不绝,脚下步罡踏斗,瞬间布下一道微型剑阵。剑气纵横交错,将敌人逼退数步。
但他很快察觉不对劲——这些魔兵虽强,却不该如此轻易就被牵制。他们的动作中似乎藏着某种节奏,像是在等待什么。
“小心!”华瑶突然传音。
一道黑影从地底猛然窜出,直扑钟七安背后!
钟七安反应极快,旋身横剑格挡,却被震得手臂发麻。那黑影落地,赫然是一名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存在,脸上戴着刻有古老符文的青铜面具。
“你是谁?”钟七安沉声问。
对方未答,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浮现出一枚旋转的血色符印。
“不好!”华瑶脸色骤变,“这是‘血契召唤’!他们在引动深渊本源!”
话音刚落,地面剧烈震动,更多裂缝蔓延开来,无数扭曲的黑影从中爬出,发出非人的尖啸。
钟七安咬牙,剑阵再启,试图封锁空间。然而敌人数量太多,且不断再生,根本无法彻底清除。
“不能再拖了!”华瑶咬破指尖,以血画符,口中默念古老咒语。
刹那间,她周身灵气暴涨,一道虚幻的莲花虚影在头顶绽放,散发出柔和却不可侵犯的光辉。
“兰心诀·九转封魔印!”她低喝。
光芒扩散,所及之处,魔兵纷纷哀嚎倒地,黑影溃散。就连那名青铜面具之人也后退一步,发出一声闷哼。
然而,施展此术后,华瑶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你怎么样?”钟七安急忙扶住她。
“没事……只是灵力耗损太大。”她勉强一笑,“快走,这招撑不了多久。”
钟七安点头,抱起她腾空而起,迅速撤离战场。身后,黑烟再次翻涌,魔兵们重新集结,却没有追击。
他们在一处隐蔽山洞落下。钟七安为华瑶布下防护阵法,又取出一枚温养多年的丹药递给她。
“你刚才用的是师门禁术。”他盯着她,“为什么要瞒我?”
华瑶接过丹药,指尖微微颤抖。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喃喃道:“我不是有意隐瞒……我只是……还没准备好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钟七安追问。
她抬起头,眼中竟有一丝恐惧:“每次使用秘法,我都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苏醒……它……它在回应血月。”
钟七安瞳孔微缩。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却清晰的传讯符光自虚空浮现,悄然钻入他的识海。
【七安,听我说……是我,玄冥子。】
钟七安浑身一震。
【我没有多少时间……我被囚禁在天魔军团大营深处,位于北域深渊核心区域。他们挖出了‘初代守护碑’,正在破解上面的封印。若让他们成功,整个世界都将沦为血月祭品。】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
【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但现在,请你相信我——我曾是这片大地最初的守护者之一。职责未竟,魂魄轮回百世,只为等这一天。时间紧迫,若三日内无人阻止,万灵俱灭。】
传讯戛然而止。
钟七安久久未语,只觉胸口如压千钧。
“玄冥子……真的是他?”华瑶虚弱地问。
“是他。”钟七安缓缓闭眼,“而且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信。”
“可你现在要去救他?”华瑶声音微颤,“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深入敌营,面对整个天魔军团,甚至可能撞上柳青霜的胞妹——那位传说中的‘血姬’!”
“我知道。”钟七安睁开眼,目光如寒星,“但我别无选择。”
“为什么?!”她突然提高声音,“你明明可以等更强的帮手!可以联络其他正道势力!为什么非要一个人去送死?!”
钟七安看着她,忽然发现她的手掌仍在微微发光——那道模糊的印记,此刻竟与血月遥相呼应,仿佛某种宿命的共鸣。
他沉默片刻,轻声道:“因为这一次,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去。”
华瑶怔住。
“上次家族覆灭,我躲在密室里,听着母亲临终前叫我名字……我动不了,我不敢动。从此以后,我告诉自己:若有下次,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站出来。”
洞外,风吹树叶簌簌作响。
良久,华瑶低声说:“那你让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钟七安果断拒绝。
“为什么不行?!”她激动起来,“你以为我只是个需要保护的累赘吗?我的师门也在沦陷!我的同门也在被屠杀!我也……也有必须完成的事!”
钟七安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头一刺。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你冒险。”他语气缓了些,“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战斗。而且……你体内的印记尚未觉醒,贸然接触深渊之力,可能会被反噬。”
“那你呢?你就一定安全吗?”她冷笑,“你就不怕踏入陷阱?不怕这是玄冥子的圈套?”
“不怕。”钟七安摇头,“如果他是敌人,早就可以害我百次。他一直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出现,指点迷津,推演天机……这一次,我相信他。”
“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自己也被操控了?”华瑶声音低了下来,“血月的力量,足以扭曲神志,篡改记忆。万一……他是被迫传讯,引你入局呢?”
钟七安沉默。
这个问题,他也想过。
但他更清楚一件事——若不去,他会后悔一辈子。
“我会小心。”他最终说道,“而你,必须活下去。”
华瑶怔怔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凄美:“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
钟七安一愣。
“在南岭古林,你被困在‘迷心瘴’中,是我救了你。”她轻声说,“那时候你说,你不相信任何人。可后来,你还是把我当作了伙伴。”
“我一直都记得。”钟七安低声回应。
“所以这次……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我去联络赤焰魔君,他曾欠你一条命。还有几个隐世家族,或许还愿意出手。我会召集援军,但你要答应我——等我。”
钟七安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
“好。”
他收起剑,走向洞口。
临行前,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她说:“如果你不来……我不会怪你。”
华瑶没有回答。只是在他身影消失于夜色之后,才低声呢喃:“傻子……我怎么会不来。”
与此同时,在北方极寒之地,一道巨大的深渊裂隙贯穿山脉,形如巨兽张口。营地中央,一座由黑曜石砌成的祭坛高耸入云,其上矗立着一块残缺古碑。
碑文斑驳,唯有中间一行字清晰可见:
**“守陵者死,继任者生。”**
一名女子缓步走上祭坛,披着血色长袍,面容与柳青霜有七分相似,唯独眼角多了一道猩红泪痕。
她伸手触摸古碑,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找到了……真正的钥匙。”
而在祭坛最底层的地牢中,一名白发老者被锁链贯穿四肢,悬挂在空中。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却在某一刻忽然睁开。
“来了……”他喃喃道,“七安,你终于来了。”
他的手腕上,一道与华瑶掌心极为相似的印记,正微微发烫。
血月高悬,照彻人间。
而在遥远的星空之上,一颗本不该存在的星辰悄然亮起,其轨迹竟与钟七安的命格完全重合。
没有人注意到,那颗星的光芒,正在缓慢地……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