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刮过皇城高耸的琉璃瓦檐,发出呜咽般的低鸣。钟七安立于城外山脊,目光穿透浓雾,凝视着那座金碧辉煌却死气沉沉的宫殿群。他的手指微微收紧,掌心传来玉符冰凉的触感——那是华瑶三日前传来的唯一讯息,短短八字:“药非救世,实为祸根。”
他本不该来。玄冥子曾告诫他,此地属“断命之局”,踏入者九死一生。可当他看见那枚夹在玉符缝隙中的银针,针尾刻着华家独有的回纹时,心跳便再也无法平静。
华瑶……你还活着吗?
皇城深处,圣女殿内烛火摇曳。华瑶披着雪白圣袍,指尖仍残留着皇子脉搏的震颤。那不是病,是侵蚀,一种缓慢而精密的魔化过程。她低头看着案上翻开的古籍残卷,字迹斑驳:“以天魔血稀释七重,辅以龙涎香、玉髓粉调和,可延寿三十年,然三代之后,血脉尽堕魔道。”
原来如此。所谓神药,不过是慢性毒药;所谓圣恩,实为诅咒传承。
“圣女大人,陛下召见。”门外传来宫人怯懦的声音。
“告诉他,我正为皇子施针,不得擅离。”她的声音温婉,却不容置疑。
脚步声退去后,她迅速将古籍藏入袖中,目光落在角落那枚灰扑扑的玉佩上。她拾起一看,心头猛然一震——玉佩背面,一道细若游丝的符纹赫然浮现:阴阳双鱼缠绕火焰,正是玄冥子独有的信物印记。
为何会在这里?
钟七安潜入皇城时,已是子夜。他贴墙而行,身形如影,每一步都避开巡夜守卫的目光。这座城看似庄严,实则处处透着诡异——灯笼不随风动,地面无尘,连猫狗都不见踪影。唯有远处大殿上方,一团暗红色的雾气缓缓流转,如同活物呼吸。
他悄然翻进药库,鼻尖立刻被一股甜腻气息刺得发麻。这不是药香,是血味,极淡却深入骨髓的血腥。
“你在找这个?”一道沙哑声音突兀响起。
钟七安猛地转身,只见一名老御医拄杖立于阴影之中,眼中竟泛着微弱红光。
“你已非人。”钟七安冷声道。
老御医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牙齿:“我们早已不是凡躯。但你知道吗?真正喝下纯血的人,早已成神。”
话音未落,他骤然扑来,速度快得惊人!
钟七安侧身避让,袖中短刃出鞘,在对方脖颈划过一道寒光。黑血喷溅,落地竟腐蚀出阵阵白烟。
“果然已被魔化。”他低语,随即从尸体怀中摸出一块令牌,上面写着“祭坛司监”。
祭坛?难道……
与此同时,华瑶已潜入寝宫密室。她手中提着一盏幽蓝小灯,灯焰跳动间映照出墙上密密麻麻的壁画——一群身穿皇袍之人跪拜在一尊巨大黑影前,手中捧着金色药碗,而那黑影脚下,堆满了白骨。
她的心跳加快。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震动自地底传来。
“不好!”她猛然醒悟,“他们要开启祭坛!”
钟七安赶到祭坛入口时,正撞见华瑶手持长剑劈向一座青铜鼎。鼎中盛满猩红液体,表面浮着一层金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香。
“住手!”数名身穿黑袍的祭司从四面冲出,手中法器齐齐指向她。
“你们供奉的是魔!”华瑶厉声喝道,“这血来自天魔,它正在吞噬整个皇族!”
“正因如此,才需不断献祭!”为首的祭司狂笑,“唯有持续服用,才能压制体内反噬!你以为销毁就能解决问题?一旦中断,全城即刻暴走!”
钟七安踏步而出,剑光一闪,两名祭司头颅落地。
“那就封印。”他说,声音冷静得可怕。
华瑶回头看他一眼,眼中有惊有喜,更多是担忧。“你来了……但这阵法牵连地脉,强行封印,你会——”
“我没得选。”他打断她,走上前,手掌按在鼎盖中央的符文之上。
刹那间,整座祭坛轰然震动。地底传来低吼,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以钟氏血脉为引,镇!”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符文上。
光芒暴涨,一道青色锁链自虚空中浮现,缠绕住鼎身。然而就在封印即将完成之际,鼎内突然爆发出赤红火焰,一道烙印般的图腾浮现半空——一头燃烧的火鸦展翅怒啸,其形赫然是赤焰魔君的本命印记!
“是他?”华瑶失声。
钟七安脸色铁青:“他竟也插手此事……还用了邪道禁术‘借炉炼魔’。”
“什么意思?”
“有人利用皇室药鼎,偷偷炼化天魔残魂,目的不是治病……而是复活。”
空气仿佛冻结。
远处忽然传来凄厉尖叫。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出祭坛。
外面的世界已然变样。
街道扭曲,石板如肉般蠕动隆起;屋檐滴落黑色黏液,触地即燃起紫焰;无数百姓双眼赤红,皮肤龟裂,口中发出非人的嘶吼。整座皇城,正在活化,正在魔化。
“快走!”钟七安一把拉住华瑶的手腕。
“可是这些人——”她挣扎着回头。
“救不了了。”他声音沉重,“现在撤离,才有机会查明真相。”
他们奔行于崩塌的街巷之间,身后追兵如潮。一名魔化将军持巨斧拦路,钟七安挥剑迎上,剑锋与斧刃相撞,火星四溅。他趁势一脚踹中对方胸口,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但那将军竟只是顿了一瞬,再度扑来。
“不死之躯?”钟七安皱眉。
“不是不死。”华瑶闪身至侧,手中结印,一道清光洒落,“是他们的意识已被魔血覆盖,只剩本能杀戮。”
净化术光波扩散,沿途数名魔化者哀嚎倒地,身体逐渐恢复原状,却已气息全无。
“太迟了……他们都死了。”她声音颤抖。
钟七安沉默片刻,低声道:“所以更要活下去,替他们讨个公道。”
前方宫门已在望,却被一道巨大的血色屏障封锁。华瑶上前,双手贴上屏障,试图以灵力化解,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正被缓慢吞噬。
“这是……活阵?”她惊觉,“整座皇城本身就是一座巨型祭坛!”
钟七安环顾四周,忽而注意到城墙某处浮现出奇异纹路,与家族古籍中记载的“逆龙门”极为相似。
“我知道怎么出去了。”他沉声道,“但需要你配合。”
“说。”
“我会引动体内钟家血脉共鸣,短暂撕开屏障一角。你必须在那一刻施展最强净化术,切断阵眼连接。”
“那你呢?”
“断后。”他淡淡道。
华瑶盯着他侧脸,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别做傻事。我们……可以一起走。”
钟七安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那一瞬,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也是这样拉着他的手,说:“七安,别回头……活下去。”
他轻轻拂开她的手:“我答应过玄冥子,绝不让悲剧重演。这一次,换我守护别人。”
说罢,他纵身跃上残破城楼,取出一枚古老铜铃,轻轻一摇。
铃声清越,穿透魔啸。
紧接着,他割破手腕,任鲜血滴落铃身。铜铃瞬间泛起青光,与地下脉络产生共振。整座皇城剧烈摇晃,血色屏障出现蛛网般裂痕。
“就是现在!”他大吼。
华瑶含泪结印,十指翻飞如蝶,口中吟诵古老咒言。一道璀璨白光自天而降,直击祭坛核心。轰然巨响中,屏障崩解!
她毫不犹豫冲向出口。
可就在即将跨出城门之际,一只手猛地拽住她的脚踝。
低头一看,竟是一个瘦弱孩童,浑身溃烂,双目空洞,却死死不肯松手。
“救……我……”孩童嘶哑开口。
华瑶心头剧痛,蹲下身欲抱起他。
“别碰他!”钟七安疾呼,“那是诱饵!魔气会顺着接触蔓延!”
可她已经伸手了。
刹那间,黑雾自孩童体内爆发,缠绕住华瑶双臂。她闷哼一声,脸色迅速苍白。
钟七安怒吼一声,掷出短刃斩断黑雾,将她狠狠拉开。两人滚倒在地,喘息未定。
“你疯了吗?”他几乎是咆哮。
“他是孩子啊!”她泪水滑落,“哪怕一丝希望,我也不能放弃!”
钟七安怔住。
远处,魔化大军已逼近百步之内。
“听着。”他忽然压低声音,握住她的手,“还记得我们在忘川河畔许下的誓言吗?”
华瑶一颤。
“你说,若有一日天下皆敌,你愿与我并肩赴死。”他盯着她的眼睛,“但现在,我不想让你死。”
“那你想怎样?”
“我想让你活着,带着真相离开。然后……等我来找你。”
“什么意思?”
他没有回答,而是将一枚玉简塞入她手中:“若我三日未归,打开它。”
随即,他起身,走向城门废墟,背影决绝。
华瑶想追,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是他以秘法设下的禁制。
“钟七安!!!”她嘶喊。
他站在最高处,手中铜铃再次摇响。这一次,铃声悲壮如挽歌。青光与血雾激烈碰撞,天地为之变色。
而在那混乱的能量风暴中心,一道模糊身影缓缓浮现——身披赤袍,面容隐于烈焰之后。
“有意思。”那身影低笑,“钟家最后的血脉,竟敢独自挑战天魔遗阵。”
是赤焰魔君!
华瑶瘫坐在地,望着那逐渐被火海吞没的身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突然,耳边传来一丝极轻的声响——像是风中低语,又似幻听。
“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那声音说,冰冷而熟悉。
柳青霜?
她猛地抬头,四顾无人。
只有漫天血雨,无声落下。
而在她未曾察觉的袖中,那枚玄冥子的玉佩,悄然裂开一道细缝,一抹幽蓝微光从中渗出,缓缓渗入她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