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落下来。山风穿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低鸣,营地中央的篝火忽明忽暗,映照出钟七安冷峻的侧脸。他盘膝而坐,双目紧闭,指尖微颤,一缕缕青灰色灵力自掌心涌出,缓缓渗入华瑶的眉心。
她的呼吸极不稳定,时而急促如鼓点,时而停滞似死寂。额角渗出细密冷汗,睫毛剧烈抖动,仿佛正经历一场无法挣脱的噩梦。
“再坚持一下。”钟七安低声呢喃,声音几乎被风吹散,“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记忆。”
灵力如丝线般缠绕进她的识海,却立刻被无数破碎的画面撕扯、吞噬。那是断臂化作流光融入她身体后的反噬——守护者沉睡千年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奔涌,不受控制地冲击着她的神魂。
一道模糊的身影在记忆深处浮现,披着素白长袍,背影清瘦,立于一座崩塌的祭坛前。那人的轮廓……竟与柳青霜有几分相似?
华瑶猛然抽搐,唇角溢出血丝。钟七安心头一紧,猛地咬破舌尖,以精血为引,将自身神识强行探入。
“守住本心!”他在她意识中大喝,“那些不是你的过去!你只是继承了记忆,而非成为她!”
画面骤然扭曲,风暴般的记忆洪流被一股无形之力暂时压制。华瑶睁开了眼,瞳孔泛着淡淡的银光,转瞬即逝。
“我……看到了什么?”她声音沙哑,像是从深渊爬回人间。
“别说话。”钟七安收回手,脸色苍白如纸,额上青筋跳动,“先调息。”
她颤抖着抬起右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奇异波动。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连篝火都停止了摇曳。那一刻,天地间的某种隐秘联系似乎被短暂切断。
“这是……冻结门户意识?”她喃喃。
钟七安点头:“你做到了。”
可就在这短暂的胜利之后,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华瑶眼前发黑,身子一软,却被钟七安迅速扶住。
“代价太大了。”他说,语气里藏着心疼,“这种能力不该由你一人承担。”
远处传来脚步声,缓慢而沉稳。玄冥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林边,灰袍猎猎,手中拂尘轻扬,扫开缭绕雾气。
“七日。”他开口,声音如古井无波,“门户意识的冻结只能维持七日。七日后,若未找到核心,封印将自动瓦解,届时不仅前功尽弃,还会引发反噬——整个遗迹都将苏醒,释放出远古禁制。”
钟七安皱眉:“七日?我们甚至不知道核心在何处。”
“赤焰魔君已派人送来密信。”玄冥子递出一枚燃烧过的符纸残片,“他愿共享情报,条件是平分所得。”
“他从不无偿帮忙。”钟七安冷笑,“必有所图。”
“正是如此。”玄冥子目光深邃,“但他掌握的部分线索,或许关乎混沌阵法之源。你要权衡利弊。”
华瑶靠在石壁上,喘息未定:“如果我们拒绝,他会独自行动,打乱所有布局。”
“所以我们必须抢在他之前。”钟七安站起身,眼中寒芒乍现,“先弄清楚这阵法究竟是什么。”
话音未落,虾大头跌跌撞撞冲进营地,脸上满是惊骇。
“不好了!外面……外面有东西!”
“说清楚。”钟七安转身逼视。
“营地西北方三百步,一片空地上……全是血画的阵纹!”虾大头喘着粗气,“用活人鲜血绘制,还在吸收灵气!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钟七安眼神一凛,立即朝外掠去。华瑶挣扎起身,玄冥子却轻轻按住她肩头。
“你现在的状态,不宜靠近那种邪阵。”
“可他是……”她顿了顿,终究没说出那个名字。
钟七安已抵达阵法边缘。月光下,那是一幅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图案——扭曲的线条交织成漩涡状结构,中心刻着一枚古老符文,形似断裂的锁链缠绕星辰。
他的呼吸陡然一滞。
那符号……和他家族祖祠中供奉的玉佩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他伸手触碰虚空,感知阵法能量流动,“这不是普通的混沌阵……它在模拟某种共鸣频率,目标直指门户核心。”
虾大头小心翼翼靠近:“要不要毁了它?看着就邪门。”
“不能毁。”钟七安摇头,“贸然破坏可能触发连锁反应,甚至惊动幕后之人。”
“那怎么办?”虾大头挠头,“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沉默片刻,钟七安回头望向营地方向:“叫华瑶过来,用刚觉醒的能力试试冻结阵法运行。”
“她才刚醒来!”虾大头瞪眼,“你让她冒险?”
“我没有选择。”钟七安声音低沉,“只有她能做到这一点。”
华瑶缓步走来,脚步虚浮,但眼神坚定。她站在阵法外围,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
银光自她体内流转而出,如同薄纱覆盖整个阵面。刹那间,血纹停止了脉动,空气中躁动的能量归于平静。
“成功了?”虾大头惊喜。
“只是暂时。”华瑶咬牙,“这阵法……比我想象中复杂得多。它不只是吸取灵气,更像是在‘喂养’什么东西。”
钟七安蹲下身,仔细观察中心符文。指尖划过刻痕,一股熟悉的悲凉突然袭上心头——那是童年时父亲深夜焚香祷告的画面,玉佩在烛火中微微发烫,伴随着一句低语:“终有一日,锁链将断,血债需以血偿。”
“家族的秘密……真的与此有关?”他喃喃。
玄冥子悄然降临身旁:“有些真相,揭开之前最好想清楚后果。”
“我已经逃了太久。”钟七安抬头,目光如刃,“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死去。”
华瑶忽然踉跄了一下。银光溃散,阵法边缘重新泛起暗红涟漪。
“撑不住了……”她跪倒在地。
钟七安急忙扶住她,感受到她体内灵力近乎枯竭。
“不能再用了。”他说,声音罕见地柔软,“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虾大头嘟囔:“可咱们现在两眼一抹黑,怎么找核心?赤焰那边又靠不住,敌人还布下了这种鬼阵……”
“未必没有线索。”玄冥子指向阵法一角,“你们看这里,血迹的新旧程度不同,说明绘制时间分多次完成。而且……”
他拂尘轻挥,一道微光扫过地面:“这里有残留的传讯印记,来自西北方向的废弃矿道。”
钟七安眸光一闪:“有人定期来此维护阵法。”
“而且。”玄冥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绘制者对你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否则,怎会精准选在此处布阵?”
营地陷入死寂。
难道队伍中有内鬼?
“不可能!”虾大头跳起来,“谁敢背叛老大?”
“人心难测。”玄冥子淡淡道,“尤其是当生死与利益摆在面前时。”
钟七安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一路同行的画面——华瑶替他挡下毒箭的那一夜,虾大头拼死护住地图的嘶吼,还有玄冥子一次次在绝境中指点迷津……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羁绊?
“暂且封锁消息。”他睁开眼,“任何人不得单独离营。明日一早,我们兵分两路:我去矿道查探,你们留守营地,保护华瑶恢复。”
“我不需要保护。”华瑶倔强地站起来,“我能跟上。”
“这不是请求。”钟七安盯着她,“这是命令。”
她怔住,嘴唇微动,最终低下头。
夜更深了。众人各自散去,唯有钟七安仍伫立阵前,凝视那枚古老的符文。
风中似乎传来一声叹息。
“孩子……你不该回来的。”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极轻,却又无比清晰。
他猛地回头,四周空无一人。
幻觉吗?
不,那是……父亲的声音。
“你在怕什么?”华瑶不知何时来到身后,轻声问。
钟七安没有回答。他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发白。
“如果找到了核心,你会怎么做?”她又问。
“结束这一切。”他说,“无论是谁在背后操纵,无论是何种宿命纠缠,我都不会再退让一步。”
“可如果……揭开真相的代价,是你无法承受的呢?”
钟七安终于转过身,直视她的眼睛:“那你告诉我,活着却永远蒙在鼓里,和死了却知晓一切,哪个更痛苦?”
华瑶怔住了。
良久,她低声说:“我只是不想看你……重蹈覆辙。”
钟七安心头一震。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十六年前火光冲天的钟家大宅,母亲将他推进密道时的最后一瞥,父亲怒吼着迎向敌人的背影……
“所以这一次。”他声音沙哑,“我要亲手掌控结局。”
翌日清晨,雾气弥漫。钟七安整装待发,背上古剑“寒渊”。
虾大头递来干粮:“老大,小心点,别逞强。”
玄冥子递上一枚玉符:“遇险时捏碎它,我能感应到方位。”
华瑶站在帐篷口,欲言又止。
钟七安走到她面前,从怀中取出那枚家族玉佩,放在她掌心。
“替我保管。”他说,“如果……我没回来,你就带着它离开。”
她紧紧握住玉佩,指尖冰凉:“你会回来的。”
他笑了笑,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雾之中。
矿道幽深,湿滑的岩壁上残留着新鲜脚印。钟七安贴墙潜行,灵觉全开。越往里走,空气中那股诡异的波动就越强烈。
忽然,前方传来低语。
“……第七次献祭已完成,主阵已激活三分之二。”
“柳大人说了,只要再等三日,等他们内部生变,便可一举夺核。”
钟七安瞳孔骤缩。
柳青霜?!
她果然牵涉其中!
“可那华瑶已觉醒守护者之力,若让她找到核心……”
“无妨。”另一个阴冷声音响起,“混沌阵法真正的目的,从来不是摧毁门户,而是唤醒‘祂’。”
“可若是唤醒失败……”
“那就让他们所有人,陪葬。”
钟七安屏住呼吸,缓缓后退。然而脚下一块碎石滚落,发出清脆声响。
“谁?!”两人厉喝。
钟七安不再隐藏,暴起疾冲,剑光如电斩向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