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如墨,笼罩着这片死寂的古湖。湖面漆黑如镜,倒映不出半点星月之光,仿佛整片水域都被某种古老的力量吞噬了生机。钟七安盘坐于湖畔石上,双目紧闭,眉心微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的神魂正深陷幻境之中,无法自拔。
四周虚影浮动,血色弥漫。他看见了那一夜——家族祠堂燃起冲天烈焰,族人哀嚎四散,父亲被钉在祖碑之上,鲜血顺着碑文蜿蜒而下,染红了“钟氏”二字。
“七安……快走!”父亲嘶吼着,声音撕裂风雷,“记住……混沌真言……它能逆转一切……”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掠过,父亲头颅落地,滚至少年脚边。那双眼睛仍睁着,凝望着他,满是不甘与嘱托。
钟七安浑身颤抖,指尖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痛。他知道这是幻境,可每一次轮回般的重现都像真实重演一次。他已经尝试冲击幻境外壳数十次,灵力几近枯竭,神识也如风中残烛。
“若再找不到破局之法……我将永远困在此处。”
他缓缓睁开眼,眼前依旧是那座燃烧的祠堂,但这一次,他没有急于逃离。他强迫自己冷静,观察每一寸细节——火焰的颜色不对,太暗,近乎紫黑;地面的裂痕走向诡异,竟隐隐构成某种符纹;而父亲临终前刻在碑底的那几道划痕……似乎并非挣扎所致。
“等等……那是字?”
他踉跄上前,跪倒在碑前,用指腹轻轻摩挲那些刻痕。触感粗糙,却带着一丝温热,仿佛刚被人刻下不久。一股奇异波动顺指尖涌入识海,化作三个扭曲古字:**混、沌、真、言**。
不,不是四个字。是三个字重复了一次,形成回环。
“混沌真言……混沌真言……”他低声呢喃,忽然心头一震,“逆转的能量……父亲说的不是让我记住这句话,而是告诉我——这句话本身就是力量!”
他猛然抬头,望向漫天煞气凝聚而成的幻象。那些翻腾的黑雾,并非纯粹的邪祟之气,而是某种规则的具现——它们逆反天地常理,以毁灭为生,以混乱为源。
“所以……煞气的本质,是逆转的能量?”
刹那间,万象归一。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屡次冲破幻境失败——因为他始终以正统灵力对抗煞气,如同以水灭火,却不知这火本就是由水逆化而来!
真正的破解之法,不是镇压,不是驱逐,而是**顺应其逆,借势而行**。
钟七安闭目调息,将体内残存灵力尽数沉入丹田,随后缓缓逆转周天运转。经脉传来剧痛,如同万千钢针穿刺,但他咬牙坚持。渐渐地,一股异样的暖流自命门升起,与外界煞气产生共鸣。
“以逆制逆……开!”
他猛然睁眼,双手结印,口中轻吐:“混沌真言,归元返始!”
轰——!
整个幻境剧烈震荡,犹如琉璃碎裂。那座燃烧的祠堂开始崩塌,血雨倒流回天,父亲的身影在消散前对他点了点头,嘴角浮现一丝欣慰笑意。
现实世界中,钟七安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整个人从冥想状态中惊醒。他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虚弱,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你出来了。”华瑶轻声说道,手中法诀未散,显然一直在为他护法。
钟七安点头,声音沙哑:“我看见了父亲留下的东西……混沌真言,不只是咒语,它是钥匙,也是法则。”
华瑶眸光微闪:“你能掌控它?”
“还不完全。”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里浮现出一道淡淡的银纹,形似螺旋,隐隐流转,“但它已经在我体内扎根。我能感觉到……它在改变我的灵力结构。”
湖面忽然泛起涟漪。
起初只是细微波动,随即迅速扩大。整片湖泊如同煮沸一般翻涌起来,黑色水柱冲天而起,在空中凝成一只巨大的眼球轮廓,冷冷俯视二人。
“谁……唤醒了我?”低沉的声音从湖底传出,震得山石簌簌掉落。
华瑶迅速退后一步,手中凝聚冰莲剑意,冷声道:“此地乃禁域,千年以来无人敢扰。你是何物,竟敢现身?”
那水柱缓缓下沉,湖心裂开一道深渊,从中浮出一尊身影——通体如青铜铸造,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面圆形镜面嵌于胸前,映照出周围万物倒影,却唯独不见它自身。
“上古镜妖……”钟七安喃喃,瞳孔微缩。
传说中,镜妖生于无光之渊,以窥探众生记忆为食,能引动人心最深处的执念。它们早已绝迹万年,只存在于典籍残篇之中。
“我不是来杀你们的。”镜妖开口,声音竟带上几分恭敬,“相反,我是来迎接……逆转之主。”
空气骤然凝固。
钟七安心头狂跳,握紧拳头:“你说什么?”
“你破开了由纯煞构建的‘终焉幻境’,施展了失传已久的混沌真言,更关键的是——”镜妖缓缓跪下,双膝触地,发出沉重闷响,“你体内的能量流动轨迹,与那位大人……一模一样。”
华瑶神色剧变:“你在胡说什么?钟七安怎么可能是什么‘逆转之主’?那不过是上古典籍中的传说称号!”
“传说?”镜妖抬起头,镜面中闪过无数画面——远古战场,星辰崩裂,一名白衣男子立于虚空尽头,单手逆转日月轮转,令死去之人复生,毁去之界重铸。
“那一战之后,天地封锁了‘逆转之力’,所有相关记载被抹除。但我记得……我们这些古老存在,都记得。”
钟七安呼吸急促,脑海中嗡鸣不止。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想起石碑上的裂纹,想起那股莫名熟悉的感觉……难道这一切,早有预兆?
“我不需要这种身份。”他冷冷道,“告诉我,如何让你离开,不再纠缠。”
镜妖摇头:“我已苏醒,便无法再眠。除非……你拒绝承认自己的命运。”
“我没有兴趣听你讲什么宿命。”钟七安向前一步,掌心银纹亮起,“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为何认定是我?除了混沌真言,还有什么证据?”
镜妖沉默片刻,忽然抬手,从胸前景中抽出一卷青铜简。那简长约三尺,布满晦涩符文,边缘刻着类似门户的图案,中央一点凹陷,似需某种媒介激活。
“这是‘天门残图’,记录着九大封印节点中最薄弱的一处所在。”它将青铜简高举过顶,“唯有逆转之主的血,才能唤醒其中信息。”
华瑶皱眉:“荒谬!若是陷阱怎么办?”
“若为陷阱,我何必等万年?”镜妖语气平静,“况且,你们已经没有选择。刚才你破境之时,波动已惊动四方。不出三日,赤焰魔君必至;七日内,正道联盟也将派执法使前来查探。”
钟七安盯着那青铜简,良久未语。
他知道,一旦接过此物,就意味着踏入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可若不接,不仅无法解开家族覆灭之谜,甚至连自身存在的意义都将成谜。
“你到底是谁?”他忽然问。
“我是守门者之一。”镜妖答,“曾见证第一代逆转之主封印天门。如今,我在等他归来,或等他的继承者觉醒。”
“继承者?”华瑶冷笑,“你以为随便一句称呼就能让人信服?钟七安的父亲不过是个没落世家之主,怎可能与那种神话人物有关联?”
“血脉未必决定一切。”镜妖看向钟七安,“但你心中那道声音呢?每当危机降临,是否总有种冲动——想要扭转结局,哪怕违背天道?”
钟七安怔住。
是啊……自从家族覆灭那日起,他从未真正接受“既定事实”。每一次战斗,他都在寻找翻盘的机会;每一场失败,他都试图推演重来。这不是执念,而是本能。
就像现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命运宣告,他内心竟无太多抗拒,反而有种……归位的错觉。
“给我。”他伸出手。
华瑶一把抓住他手腕:“别犯傻!万一这是阴谋?万一你真成了什么‘逆转之主’,就会被整个修真界追杀?你想过后果吗?”
“我想过。”钟七安看着她,目光坚定,“但如果真相就在这条路上,我不能假装看不见。你若不愿同行,我可以理解。”
华瑶咬唇,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你说这话,是在逼我放手?”
“我不是逼你。”他轻轻抽回手,“我只是……不能再逃避了。”
他接过青铜简,指尖触及瞬间,简上符文骤然亮起,一道血线自他掌心蔓延至简身。刹那间,一幅虚幻地图浮现半空——九座山峰环绕中央巨门,其中一座标注猩红,正是此刻他们所处的位置。
“门户弱点已显。”镜妖低语,“但要真正开启解读之路,还需三样东西:陨星之砂、忘川水滴、以及……一位自愿献祭记忆的修士。”
钟七安收起地图投影,沉声道:“我知道该去哪找陨星砂——北漠葬星谷。至于忘川……据说位于幽冥裂隙深处,连鬼修都不敢轻易涉足。”
“那你打算怎么做?”华瑶声音发颤。
“先回宗门。”他说,“找玄冥子。他是唯一可能知道更多内情的人。”
“你相信他?”
“我不信任何人。”钟七安望向远方苍茫群山,语气低沉,“但我信父亲留给我的线索。而这条路上,若有谁能帮我分辨真假,只有他。”
风起云涌,湖面渐归平静。镜妖默默退入水中,只留下一句话随波荡漾:“逆转之主,切记……每一次逆转,都会付出代价。有人失去寿命,有人遗忘至亲,还有人……彻底沦为时间的弃子。”
钟七安握紧青铜简,感受着其中传来的微弱脉动,仿佛听见了某种古老的呼唤。
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简背一角,有一道极细的裂痕,形状……竟与父亲刻在石碑上的痕迹完全一致。
“这不是巧合……”他喃喃,“父亲早就知道我会来到这里,知道我会遇见镜妖,甚至……知道我会成为什么人。”
华瑶走到他身旁,轻声道:“你在害怕?”
“怕。”他第一次坦承,“怕揭开真相后,发现自己根本承担不起这份命运。”
“那就别一个人扛。”她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无论前方是劫是缘,我都陪你走完。”
钟七安侧头看她,许久,嘴角微微扬起。
然而就在此刻,青铜简突然剧烈震动,简身裂痕中渗出一缕幽蓝光芒,投射在湖面上,勾勒出一行古老文字:
> **“当第九星坠落,门扉将再度开启。届时,逆转者将成为毁灭的开端,或……唯一的救赎。”**
钟七安瞳孔骤缩。
因为他认得这笔迹——
那是他自己的 handwriting。
可问题是,他从未写过这句话。
更可怕的是,那字迹显示的时间落款赫然是——**三年后**。
风停了。
湖面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