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祭坛之上,夜风如刀,割裂寂静。残月悬于天际,被一层灰雾遮蔽,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某种不可逆的觉醒。
钟七安立于石阶尽头,掌心渗出冷汗,指节因紧握剑柄而泛白。他盯着前方那道身影——玄冥子盘坐于祭坛中央,双手结印,一卷青铜简悬浮其上,正缓缓融入他的眉心。
“不对……这气息……”钟七安低语,声音几乎被风吞没。那不是寻常修士吸纳宝物时的灵力波动,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冰冷的东西,在悄然苏醒。
青铜简彻底没入玄冥子体内的一瞬,整座祭坛剧烈震颤。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幽光自缝隙中溢出,像是地底有巨兽睁开了眼。
玄冥子缓缓抬头,双眸已成无色透明,如同两片凝固的冰晶。他望向钟七安,嘴角微扬,却无笑意:“你不必阻止我,七安。我只是在完成本该由我终结的使命。”
钟七安心头一凛。这声音熟悉,却又陌生得令人心寒。那是玄冥子的声音,却少了往日的温厚与沧桑,只剩下纯粹的理性,不带一丝情绪。
“你到底是谁?”钟七安沉声问,脚步未退,反而向前半步。
“我是初代守护者的理性之面。”玄冥子平静道,“千年前,为封印门户,他将自身一分为二——情感与理智。我,是理智的那一半。”
钟七安瞳孔骤缩。守护者?门户?这些词他曾听家族长老提及,却从未深究。如今从玄冥子口中说出,竟带着无法否认的真实感。
“那你的情感呢?”他追问。
“被封于虚空裂隙深处。”玄冥子抬手,指向祭坛后方那道若隐若现的空间裂缝,“若非如此,我也无法保持千年清明,不被执念侵蚀。”
钟七安脑中轰然作响。他忽然明白,为何玄冥子总能在危局中冷静推演,为何他对命运与因果看得如此透彻——因为他本就不具备常人的情感羁绊。
“你要做什么?”钟七安声音低沉。
“让门户完全觉醒。”玄冥子站起身,衣袍无风自动,“唯有完整的我,才能掌控它。否则,迟早会被外力夺走,酿成浩劫。”
钟七安冷笑:“你说的‘浩劫’,或许正是你口中的‘觉醒’。”
他猛然催动灵力,长剑出鞘,剑光如霜,直斩玄冥子咽喉。
可剑锋尚未触及对方,便被一股无形之力冻结在空中。钟七安只觉经脉剧痛,仿佛有千万根针在体内穿刺。
“你打不过我。”玄冥子淡淡道,“现在的你,连我的影子都触碰不到。”
钟七安咬牙,强行稳住身形,额头青筋暴起。他知道对方所言非虚——玄冥子的气息已超越合体境,逼近传说中的渡劫之巅。
“为什么现在才显露真身?”他喘息着问。
“因为时机到了。”玄冥子望向天空,“门户即将松动,若我不回归完整,便无人能镇压它。”
钟七安心中一沉。他忽然意识到,玄冥子并非背叛,而是早已走在一条他们无法理解的路上。
可这条路,注定要踏过无数人的尸骨。
“七安!”一声呼喊自远处传来。
钟七安回头,只见虾大头踉跄奔来,肩头染血,怀中抱着一个蜷缩的身影——那是一个与玄冥子容貌相同,却眼神涣散、气息微弱的男子。
“我……把他带回来了……”虾大头跌倒在地,喘息如风箱,“在北渊……最深处的囚笼里……找到了他……”
钟七安瞳孔一缩。那是玄冥子的情感面!
玄冥子转身,目光落在那虚弱的身影上,首次流露出一丝波动。
“你……还活着。”他低声说。
情感面缓缓抬头,眼中竟有泪光:“你忘了……那个约定。”
玄冥子沉默。
刹那间,空间开始扭曲。祭坛四周的虚空如玻璃般龟裂,一道巨大裂隙在两人之间撕开,狂暴的能量乱流喷涌而出。
“不好!”钟七安怒吼,一把拉起虾大头后退。
可迟了。两股同源却对立的力量在碰撞,理性与情感的对抗,竟引发了空间坍缩!
地面崩塌,石柱断裂,整座祭坛开始向内塌陷。华瑶从侧翼冲出,手中玉符绽放清光,勉强护住三人。
“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她厉声道。
钟七安死死盯着那对峙的两半灵魂,心中翻江倒海。他忽然明白——玄冥子并非无情,而是将情尽数剥离,封存于另一具躯壳之中。
可如今,两者重逢,反而成了毁灭的导火索。
“必须分开他们!”钟七安欲冲上前。
“不行!”华瑶一把拽住他,“你现在过去,只会被撕碎!”
“那你说怎么办?等空间彻底崩塌吗?”钟七安反问,声音嘶哑。
华瑶咬唇,眼中闪过挣扎。片刻后,她松开手,低声道:“只有一个办法……用阴阳印记,暂时封印门户活性。”
钟七安一怔:“你是说……我们之间的印记?”
那是他们曾在生死关头缔结的契约,以魂魄共鸣为引,阴阳相济,可短暂共享灵力与感知。也是他们之间,最深的羁绊。
“一旦使用,印记会受损,甚至……排斥。”华瑶轻声说,“我们可能再也无法并肩作战。”
钟七安沉默。他望着她,那双曾让他在黑暗中看到光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决绝。
“别做傻事。”他说。
“我没得选。”华瑶摇头,“你也知道,这是唯一能争取时间的办法。”
钟七安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他想阻止,可理智告诉他——若不封印,一切都将化为虚无。
“至少让我来。”他说。
“不行。”华瑶后退一步,指尖已划破手腕,鲜血滴落于地面,勾勒出古老符文,“这是我的选择。”
钟七安怒吼:“华瑶!”
可她已闭目,双手结印,口中诵念古老咒言。鲜血燃起幽蓝火焰,符文如藤蔓蔓延,直扑空间裂隙中心。
“以吾之血,唤阴阳契;以吾之魂,镇混沌扉!”
刹那间,天地失声。蓝光暴涨,如潮水般涌入裂隙。那撕裂的空间竟开始缓缓愈合,玄冥子两半灵魂也被强行推开。
玄冥子猛然抬头,怒喝:“住手!你不懂你在破坏什么!”
可已来不及。华瑶全身颤抖,面色惨白如纸,嘴角溢出鲜血。她终于睁开眼,望向钟七安,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或许……这就是宿命吧。”
话音落下,她重重倒下。
钟七安扑上前,将她抱入怀中。触手冰凉,呼吸微弱。他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脸,却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排斥力——来自他们之间的阴阳印记。
那曾温暖交融的联系,此刻如针扎般刺痛。
“华瑶!醒醒!”他低吼,可她毫无反应。
玄冥子站在不远处,神情复杂。他的理性面依旧冰冷,可那被囚禁的情感面,却在无声哭泣。
“你做了什么……”情感面喃喃,“你明明答应过……不会让她受伤……”
玄冥子不语。
钟七安缓缓抬头,眼中怒火滔天:“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不是阴谋。”玄冥子终于开口,“是必然。门户需要完整,而完整,需要代价。”
“放屁!”钟七安怒极反笑,“你为了所谓的‘完整’,害她至此?”
“若我不这么做,整个世界都会崩塌。”玄冥子平静道,“你以为我愿意看她受伤?可情感……只会让人软弱。”
“软弱?”钟七安冷笑,“没有情感的人,才是真正的残缺。”
他缓缓站起,将华瑶轻轻放在虾大头身边:“照顾好她。”
虾大头点头,满脸担忧。
钟七安转身,一步步走向玄冥子。每一步,脚下石板皆裂。他的气息在攀升,眉心浮现出一道血纹——那是家族秘传的“焚心诀”,以燃烧神魂为代价,换取短暂战力爆发。
“你想杀我?”玄冥子问。
“我想让你后悔。”钟七安冷冷道。
玄冥子摇头:“你伤不了我。即便你拼尽全力,也无法撼动我的存在。”
“那就试试。”钟七安拔剑,剑身燃起赤红火焰,竟是以精血为引,催动禁术。
剑光如虹,斩破虚空。玄冥子抬手,一道光幕挡下攻击,可那光幕竟出现裂痕。
“你……竟能伤我?”玄冥子罕见地露出惊色。
“因为你不是完整的。”钟七安冷笑,“你缺少情感,便无法理解——有些东西,比力量更重要。”
玄冥子沉默。
就在此时,那被封印的裂隙忽然再次震动。蓝光摇曳,竟有黑气从中渗透而出。
“糟了!”虾大头惊呼,“封印在失效!”
钟七安回头,只见华瑶额头浮现一道暗纹,与那裂隙中的黑气隐隐共鸣。
“她的印记……在被污染?”钟七安心头一沉。
玄冥子也察觉异常,眉头紧锁:“不可能……阴阳印记怎会与门户产生联系?除非……她的师门传承,本就源于初代守护者……”
钟七安猛地想起,华瑶曾说过,她师门典籍中记载着一段失落的誓约——“以双生之魂,守永恒之门”。
难道……她与自己,本就是被命运选中的祭品?
“七安……”华瑶在昏迷中呓语,声音微弱,“别靠近……那扇门……它……在吞噬我们的联系……”
钟七安心如刀绞。他想握住她的手,可刚一触碰,便感到一股强烈的排斥力将他弹开。
与此同时,玄冥子的情感面缓缓站起,走向理性面。
“你还记得吗?”情感面低声问,“当年我们立下的誓约——永不分离,共守此门。”
玄冥子眼神微动。
“你说过,若有一日必须觉醒,也要带着情感一起归来。”情感面苦笑,“可你忘了。你把自己,活成了规则。”
玄冥子终于闭上眼。那一瞬间,他似乎不再是那冰冷的理性化身,而是一个疲惫至极的老人。
“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他低语。
可就在这脆弱的瞬间,裂隙猛然扩张!黑气如潮水般涌出,竟将玄冥子两半灵魂同时卷入其中!
“不!”钟七安欲冲上前,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推开。
黑气凝聚,形成一扇虚幻的门扉,悬浮于祭坛上空。门上刻满古老符文,中央是一对交叠的手印——正是阴阳印记的原型。
“原来如此……”虾大头颤抖着说,“门户……一直在等真正的钥匙……”
钟七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又望向昏迷的华瑶。他们的印记正在消退,可那扇门,却因他们的痛苦而愈发清晰。
“华瑶……你早就知道了,对吗?”他喃喃。
风停了。祭坛陷入死寂。唯有那扇门,静静悬浮,仿佛在等待下一个献祭者。
钟七安缓缓跪在华瑶身旁,握住她冰冷的手,任由排斥之力刺痛灵魂。
“不管你是不是宿命安排的棋子……”他低声说,“这一世,我绝不放手。”
可就在此时,华瑶的手指,竟微微动了一下。
她的眼皮轻颤,似要苏醒。而她的唇,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逃……跑……”
钟七安浑身一僵。
下一瞬,那扇门,缓缓开启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