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天穹之上,星辰碎裂,一道道赤红裂痕横贯长空,仿佛天地本身正在被无形巨手撕开。风中带着焦灼的气息,灵脉震颤,大地低鸣,整个灵界如同即将崩断的琴弦,发出令人窒息的嗡响。
钟七安立于裂缝之前,黑袍猎猎,身形笔直如剑。他凝视着眼前那道深不见底的空间裂口,其中翻涌着混沌气流,时而喷吐出漆黑火焰,将方圆百丈化为死地。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并非因恐惧,而是体内灵力与灵魂深处某种隐秘力量在剧烈冲突。
华瑶站在他身侧,素白衣裙已被冷汗浸透。她闭目调息,指尖轻点眉心,一缕淡金色的抗体光丝自识海缓缓溢出,如同晨曦初露,温柔却不容抗拒。
“准备好了吗?”钟七安低声问,声音沙哑却坚定。
“嗯。”她睁开眼,眸光清澈,“但这次……我会看到什么?”
他沉默片刻:“不知道。每一次结合,都会让我们的灵魂更近一步——也可能更深地陷入对方的记忆。”
他们都知道代价。前两次试验,虽成功稳定裂缝达三分钟之久,却也让两人在梦中反复经历彼此最痛苦的过往。钟七安梦见家族覆灭那一夜,母亲临死前抓着他手腕的冰冷触感;而华瑶,则总听见师尊在焚香殿中咳血低语:“传承不可断……不可断……”
“开始吧。”钟七安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枚暗青色印记,形似古篆“归”字,边缘缠绕着细密血纹。那是他自幼便有的胎记,如今已与魂魄融为一体。
华瑶点头,将抗体光丝轻轻搭上那枚印记。刹那间,金青交汇,一道涟漪般的波动自二人之间扩散而出,直冲裂缝核心。
轰——!
整片大地猛然一震。裂缝边缘的岩石瞬间汽化,狂风卷起砂石如刀般割裂空气。钟七安闷哼一声,嘴角溢血,双腿几乎跪倒,但他咬牙撑住,双手结印,强行引导能量流向。
“稳住……再坚持十息!”他低吼。
华瑶脸色惨白,额角渗出血珠,意识仿佛被拉入无尽深渊。就在那一瞬,她看见了——一座残破神殿,矗立于灰烬荒原之上,殿前石碑刻着模糊文字:“**以心祭门,以魂启钥**”。一名女子背影伫立碑前,手中捧着一件泛着幽蓝微光的器物……
画面一闪即逝。
当她回过神时,裂缝竟真的安静了下来。混沌气流停滞,黑火熄灭,原本狂暴的空间波动趋于平缓,宛如被一只无形之手抚平。
“成功了……”她虚弱地靠在一旁石柱上,呼吸急促。
钟七安没有回应。他双膝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右手死死按住左胸——那里,心脏跳动的节奏与华瑶完全同步,仿佛他们的生命已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编织在一起。
“你看到了什么?”他喘息着问。
“神殿……还有一件器物。”华瑶声音微弱,“那碑文说……‘以心祭门’……我怀疑,唤醒仪式的关键,或许就在堕落者圣地。”
钟七安眼神骤然锐利。他还想追问,忽然感知到远处有异样灵压逼近。那气息炽烈如焚,却又夹杂着一丝诡异的阴寒,分明是极阳与极阴交融的邪道功法。
“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赤红身影破空而至,落地时激起一圈熔岩般的波纹。来人披着火羽大氅,面容刚毅,眉心烙印着一头咆哮炎兽图腾——正是赤焰魔君。
“你们倒是抢在我前面动手了。”他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尚未完全闭合的裂缝,“可惜,这不过是延缓死亡的止痛药罢了。”
“你来做什么?”钟七安缓缓起身,手已按在剑柄之上。
“送情报。”赤焰魔君摊开手掌,一团幽紫火焰悬浮其上,映照出一段残缺影像:一座古老祭坛,周围环绕着数十具身穿黑袍的身影,中央一人正缓缓举起双臂,似在迎接某种降临。
“柳青霜的妹妹,在堕落者圣地举行唤醒仪式。”他说,“再过两个时辰,门户就会彻底开启。”
华瑶猛地抬头:“门户?什么门户?”
“你以为灵界为何崩塌?”赤焰魔君嗤笑,“这不是自然灾劫,是人为启动的倒计时。有人要打开‘虚无之门’,放进来不该存在的东西。”
钟七安瞳孔微缩。他想起家族覆灭那一夜,天空也曾浮现类似异象,只是当时年幼,并未在意。而现在,同样的征兆再次出现,甚至连空气中飘散的符文化作的灰烬,都与当年如出一辙。
“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他冷冷道。
“凭我也想活命。”赤焰魔君收起笑意,语气陡然转沉,“若虚无之门全开,不只是灵界,连魔域都会被吞噬。我虽是邪修,但还不至于蠢到陪你们一起死。”
华瑶闭目推演,指尖划过虚空,留下数道银线交织成阵。良久,她睁开眼:“他说的……部分属实。天地命轨显示,确有一股强大因果正在堕落者圣地汇聚,目标指向‘门’的觉醒。”
“只是部分属实?”钟七安皱眉。
“还有未知变量。”她轻声道,“但我愿意赌一次。如果那座神殿真是远古秘法的源头,也许能破解仪式。”
赤焰魔君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你知道那仪式需要什么吗?”
“什么?”
“一件器物。”他缓缓说道,“能承载‘天机遗蜕’的容器。据说唯有此物,才能激活门户最后的封印解除程序。”
钟七安心头一震。天机遗蜕?这个名字他听过——玄冥子曾在他十八岁那年提及,说世间有五件失落神器,其中之一便是“天机遗蜕”,藏于“九渊之下,魂归之处”。
难道……就在堕落者圣地?
“你在想什么?”华瑶察觉到他神情变化。
“没什么。”他摇头,不愿多言,“但我们必须去。”
“你现在的状态,能走多远?”赤焰魔君讥讽道,“刚才那次融合,你的灵魂已经出现裂痕,再强行催动能力,怕是还没到圣地就得爆体而亡。”
钟七安不语,只是抬起左手,露出手臂内侧一道新出现的裂痕状印记——那是灵魂纠缠加剧的象征,如同瓷器上的细纹,随时可能彻底碎裂。
“我知道风险。”他平静地说,“但有些事,必须做。”
华瑶望着他侧脸,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她知道他在压抑什么。每当他做出决断时,那种近乎自毁般的冷静,总让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那个独自蹲在废墟里,抱着一块烧焦玉佩的男人。
“我陪你去。”她说。
“你不必……”
“我说了算。”她打断他,语气罕见地强硬,“我的师门传承或许能阻止仪式,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选择。”
赤焰魔君看着两人,忽然笑了:“有意思。一个宁死不退,一个执意相随。罢了,既然你们都想送死,我不妨也凑个热闹。”
“你不值得信任。”钟七安直言。
“当然不。”赤焰魔君坦然承认,“可眼下,我们目标一致。等危机过去,咱们再算旧账也不迟。”
风更大了。乌云翻滚,雷声滚滚,仿佛天地也在警告他们前方的凶险。远处山峦接连崩塌,灵脉断裂处喷涌出黑色雾气,所过之处草木尽枯,生灵哀嚎。
“时间不多了。”华瑶仰望天象,声音轻颤,“你看那边。”
钟七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在厚重云层缝隙中,赫然浮现出一道巨大符文图案,流转着暗金色光芒。那符号古老至极,结构繁复,中心是一个扭曲的“囚”字,四周环绕着十二道锁链虚影。
他的呼吸骤然停顿。
“怎么了?”华瑶察觉异常。
“这个符文……”他嗓音干涩,“我在家族覆灭那晚见过。它出现在祠堂上方,然后……所有人,都死了。”
“你是说……那场灾难,和这个符文有关?”
“不止是有关。”他握紧拳头,“它是召唤的媒介。有人用它打开了什么东西……而现在,同样的手法,又要重演。”
赤焰魔君神色微变:“难怪柳青霜的妹妹选在那里举行仪式。堕落者圣地,本就是上古封印之地。”
“所以她不是疯子。”华瑶喃喃,“她是继承了某种使命……或是诅咒。”
三人陷入短暂沉默。风暴愈演愈烈,空间裂缝开始重新扩张,刚才的稳定仅仅维持了不到十分钟,便再度失控。
“不能再拖了。”钟七安抹去唇边血迹,强撑起身,“即刻出发。”
“你确定现在就走?”赤焰魔君皱眉,“你连站都快站不稳。”
“正因为站不稳,才不能等。”他望向远方,“每耽误一刻,崩塌就加快一分。等到天地彻底破碎,别说阻止仪式,连踏入圣地的机会都不会有。”
华瑶取出一枚玉符,轻轻捏碎。一道柔和光芒笼罩三人,暂时隔绝了外界紊乱的灵压。
“这是我师门留下的‘清心引’,能护住识海,减轻灵魂反噬。”她解释道,“接下来的路,会很难熬。”
钟七安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却没有说出口。
赤焰魔君冷哼一声:“感情戏够了没有?再不动身,黄花菜都凉了。”
他们踏上了通往堕落者圣地的路途。脚下大地龟裂,每一步都需谨慎落足。空中电蛇乱舞,偶尔劈下,便将整片山林化为焦土。
途中,钟七安几次踉跄,皆被华瑶悄然扶住。他欲推开,却被她低声制止:“别逞强。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他怔住。
那一刻,他仿佛又看见了童年记忆中的姐姐——也是这样扶着他,在大火中逃离钟家祖宅。可最终,姐姐还是被一道从天而降的符文锁链贯穿胸膛,死在他怀里。
“不要……再靠近我。”他忽然低语,声音几不可闻。
“你说什么?”华瑶没听清。
“没什么。”他恢复冷漠,“继续走。”
然而,灵魂的纠缠不会因言语而割裂。越是压抑,那种共鸣就越强烈。行至一处断崖时,钟七安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华瑶问。
他盯着崖壁上一块风化的石刻,上面残留着半句铭文:“……归者执钥,启门之人,必承万劫……”
“这句……我在哪见过。”他喃喃。
“也许是家族典籍?”华瑶猜测。
“不。”他摇头,“是在梦里。每次融合后,我都会梦见一个穿白袍的老者,站在门后对我说:‘你还未准备好。’”
赤焰魔君闻言,神色微动:“老者?长什么样?”
“看不清脸。但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书页全是空白的。”
三人皆是一凛。空白之书?传说中唯有记载“天机”的《无字真经》才会如此。
“玄冥子提过这本书。”钟七安低声说,“他说,谁能读懂无字之书,谁就能窥见宇宙终极奥秘。”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华瑶问。
“他已经失踪三年了。”钟七安苦笑,“最后一次传信,只留下一句话:‘门将启,子勿往。’”
“他让你别来?”赤焰魔君眯眼,“可你现在偏偏来了。”
“所以我注定违逆天命。”钟七安抬头,望向越来越近的堕落者圣地轮廓——那是一座沉入地底的巨大金字塔,表面爬满藤蔓般的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突然,华瑶闷哼一声,抱住头颅,痛苦蜷缩。
“你怎么了?”钟七安急忙扶住她。
“记忆……又来了……”她颤抖着,“神殿……器物……还有一个名字……‘洛无尘’……是谁……?”
钟七安浑身一僵。
洛无尘?那是他父亲的名字。钟家覆灭前,父亲曾秘密前往堕落者边境,说是寻找一位故人,从此杳无音信。
“你见过他?”他紧紧抓住华瑶肩膀。
“我不知道……画面太模糊……但我感觉……他是自愿献祭的……为了……封印什么……”
钟七安脑中轰然炸响。无数线索开始串联:家族覆灭、符文召唤、天机遗蜕、无字真经、玄冥子的警告……还有眼前这位女子,为何会梦见他父亲?
“我们错了。”他声音嘶哑,“这不是阻止仪式的问题。我们真正要面对的,是二十年前那场灾难的真相。”
赤焰魔君冷笑:“早该想到。哪有什么英雄救世,不过是一群人在重复过去的错误罢了。”
风停了。
万籁俱寂。
就在这一刻,天穹之上,那道巨大的符文图案忽然旋转起来,十二道锁链虚影齐齐震动,发出古老而沉重的吟唱。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