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寂静的山林。
钟七安伏在巨岩之后,指尖轻点地面,感知着远处传来的灵力波动。那股节奏诡异而规律,像是某种古老的心跳,在黑暗中缓缓搏动。
他闭上眼,呼吸几乎与天地同频。
“来了。”他低语,声音轻得像落叶触地。
华瑶悄然靠近,素手搭上他的臂膀,温润灵力悄然流转,替他掩盖体内气息外泄。“三十六名守卫,分列九宫阵位,中央祭坛已亮起血纹。”她耳语般道,“他们已经开始。”
钟七安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献祭一旦完成,守护者印记将彻底消融,门户便会汲取其力量,开启通往洪荒深处的通路——那是连古籍都未曾记载的禁地。
“玄冥子说,这种仪式只能进行一次。”钟七安喃喃,“因为代价是献祭者的魂魄。”
“可他们还是做了。”华瑶声音微颤,“为了什么?”
钟七安没有回答。
他望向远处高耸入云的石殿,那曾是上古圣地,如今却被染成暗红,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正张开血口,等待吞噬。
“走。”他起身,身形如影掠出。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于密林之间,脚下落叶无声碎裂。每一步都经过计算,避开埋设的预警符阵。
忽然,钟七安停步。
前方十丈处,一道金线横贯虚空,细若发丝,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
“禁制触发式。”华瑶蹙眉,“碰之即响。”
钟七安从袖中取出一枚灰白骨片,轻轻抛出。
骨片落地瞬间,金线骤然绷紧,空气中炸开一声尖啸!
紧接着,四周火光冲天,数十道身影腾空而起,手持长戟封锁四方。
“他们早有准备。”华瑶沉声道。
钟七安冷笑:“不是早有准备,是有人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他抬手掐诀,口中默念玄冥子所授的《匿形真言》。刹那间,周身气机如雾散去,连心跳声都被天地吞没。
“你引开他们。”他对华瑶道,“我去祭坛。”
“不行!”华瑶抓住他手腕,“太危险,敌方至少有三位元婴境镇守!”
“所以我才要你引开。”钟七安目光平静,“你是唯一能同时施展‘幻音引’和‘莲步虚影’的人。”
华瑶咬唇,眼中闪过挣扎。
最终,她松开手,退后一步,轻声道:“若你死了,我也不独活。”
钟七安顿了顿,只说了两个字:“等我。”
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射入黑暗。
华瑶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口中吟唱起一段空灵咒语。音波扩散,仿佛山谷回响,层层叠叠,竟幻化出七道与她一模一样的身影,各自奔逃而去。
追兵立刻被吸引,纷纷追击幻影。
而钟七安,则借机潜入石殿侧廊。
殿内阴冷潮湿,墙壁上刻满扭曲符文,每一笔都似由鲜血绘就。地面铺着黑曜石砖,缝隙中渗出淡淡的紫雾,带着腐朽与生机交织的气息。
他屏息前行,脚步轻如浮尘。
忽然,前方传来低沉诵经声。
钟七安贴墙而立,透过门缝望去——
祭坛之上,九名身穿黑袍的修士跪伏在地,背脊拱起如虾,口中不断吐出金色印记,那些印记漂浮空中,缓缓融入一座巨大的青铜门户之中。
那门高达九丈,通体布满裂痕,却隐隐有光从中透出,仿佛封印着某种沉睡的存在。
“守护者印记……真的在被吞噬。”钟七安心头剧震。
这些印记,是各大修仙世家与宗门传承千年的信物,象征着与天地契约的绑定。一旦失去,不仅修为受损,更会断绝后代修行之路。
而现在,它们正在被强行剥离、炼化。
就在此时,一道纤细身影缓步走入祭坛中央。
女子身穿月白色长裙,面容清丽,眉心一点朱砂,赫然是柳青霜胞妹——柳清璃。
“姐姐终究没能阻止你们。”她开口,声音清冷如泉,“但她也从未真正反对过。”
钟七安瞳孔一缩。
“你在说什么?”他在心中默问。
柳清璃仰头望着青铜门,轻声道:“这扇门,不是用来封印的……而是用来进化的。”
她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印记,正是她自身的守护者印记。
“当所有印记归于一体,门户将完成最终觉醒,成为连接洪荒本源的桥梁。届时,掌控它的人,便是新的天道代言者。”
钟七安浑身寒意暴涨。
这不是简单的背叛,而是一场针对整个修仙界的重构!
“你疯了。”他几乎脱口而出。
柳清璃似有所感,转头望来,嘴角勾起一抹笑:“你说谁疯了?是选择苟延残喘的你们,还是敢于重塑规则的我们?”
她挥手,祭坛震动,更多黑袍人涌入,将出口尽数封锁。
“我知道你在这里。”柳清璃淡淡道,“出来吧,钟七安。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钟七安沉默片刻,终于走出阴影。
冷风灌入大殿,吹动他披散的长发。
“选择什么?”他问。
“加入我们。”柳清璃道,“或者,成为祭品。”
钟七安冷笑:“你拿什么保证,我会相信你?”
“因为我比你更清楚,这个世界正在崩塌。”柳清璃眼神忽然锐利,“灵气枯竭,天劫频繁,异象频生……这不是偶然。洪荒之力正在苏醒,而现有的秩序,根本无法承受它的回归。”
她指向青铜门:“只有它,才能承载那股力量。否则,所有人,都将在这场浩劫中灰飞烟灭。”
钟七安盯着她,忽然道:“你说‘师姐曾为此付出代价’,她付出了什么?”
柳清璃神情微滞。
那一瞬,她的目光出现了短暂的动摇。
“她失去了孩子。”她低声说,“因为在最后一次天机推演中,窥见了真相。联盟高层怕她泄露秘密,便以‘走火入魔’为由,废去修为,囚禁终生。”
钟七安心头一震。
原来如此。
难怪柳青霜近年来行事愈发极端,原来背后藏着这般血仇。
“所以你就选择了这条路?”他问,“用亿万生灵的自由,去换一个所谓的‘新世界’?”
“自由?”柳清璃讥讽一笑,“弱者的幻梦罢了。真正的强者,从来都是自己创造规则。”
钟七安不再多言。
他知道,言语已无意义。
他缓缓抬手,掌心凝聚出一道幽蓝剑气。
“那你今天,就得死在这里。”他说。
柳清璃不怒反笑:“你以为,凭你一人,就能毁掉整个仪式?”
话音落下,祭坛猛然震颤!
九名黑袍人齐声嘶吼,身体爆裂,化作滚滚黑雾注入青铜门!
轰——!
整座石殿剧烈摇晃,穹顶崩裂,碎石如雨落下。
钟七安急速后退,却被一股无形力量锁定,动弹不得。
“不好!”他心中警铃大作。
就在这时,一道肥胖身影猛地撞破侧墙,滚入殿中!
“七安哥!快跑!”虾大头满脸是血,怀里还抱着一块焦黑的阵盘残片。
他是拼着肉身硬闯禁制进来的!
“你来干什么!”钟七安怒吼。
虾大头咧嘴一笑:“兄弟有难,哪能不来?”
话音未落,青铜门猛然开启一道缝隙!
恐怖的能量洪流喷涌而出,直扑钟七安!
虾大头想都没想,整个人扑上前去,用身体挡在钟七安面前!
轰!!!
能量冲击将他狠狠掀飞,砸穿三重石壁,重重摔落在废墟之中。
“虾大头!”钟七安怒吼,挣脱束缚冲上前去。
只见虾大头口吐黑血,胸口焦黑一片,皮肤下却有诡异纹路迅速蔓延,如同藤蔓生长。
“它……醒了……”虾大头艰难开口,眼神涣散,“我听见它说话了……它说……饿……”
钟七安脸色骤变。
他立刻盘坐于地,双手按在虾大头天灵盖,输入纯净灵力压制体内暴动的力量。
“坚持住!”他低喝。
可越是压制,那股异族气息越是狂躁。它似乎在回应青铜门的召唤,蠢蠢欲动。
“不能再拖了。”华瑶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不知何时突破重围赶到,手中握着一块泛着微光的石片——正是她在阵法边缘拾到的远古符文残片。
“这上面的文字……我认得一部分。”她急道,“这是一种古老的封印术,或许可以暂时镇压他体内的东西。”
钟七安抬头看她:“但代价是什么?”
华瑶摇头:“我不知道……但它提到‘共生’与‘献祭’,恐怕……不是简单的封印。”
钟七安沉默。
他知道,任何涉及异族力量的秘法,都有可能带来不可逆的后果。
可眼下,虾大头的生命正在流逝。
“试试。”他咬牙道。
华瑶点头,立刻结印,将符文残片置于虾大头心口,口中吟唱起晦涩咒语。
光芒闪现,残片缓缓融入皮肉,化作一道银色印记。
虾大头全身抽搐,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随后终于安静下来。
“成功了?”钟七安问。
华瑶却神色凝重:“不……它只是沉睡了。而且……它的成长速度加快了十倍不止。”
钟七安心头一沉。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异族幼体正在适应这个世界,一旦完全苏醒,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我们必须离开。”华瑶拉他,“柳清璃不会善罢甘休,她一定会派追兵。”
钟七安抱起虾大头,正欲离去,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回头看向青铜门。
那扇门,竟在微微震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苏醒。
“它知道我们来了。”钟七安喃喃。
“谁?”华瑶问。
“不是谁。”钟七安眼神冰冷,“是‘它’。那扇门……根本不是工具。它是活的。”
华瑶倒吸一口凉气。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惊骇。
若门户本身拥有意识,那么柳清璃所谓的“掌控”,不过是一场可笑的妄想。
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走!”钟七安低喝。
他们刚跃出大殿,身后便传来震天巨响!
整座石殿轰然坍塌,烟尘冲天而起。
而在那废墟中心,青铜门缓缓升起,悬浮半空,裂痕中透出猩红光芒,宛如睁开了一只巨眼。
“他们逃不掉的。”柳清璃站在残垣之上,望着远方夜色,嘴角扬起冷笑,“门户已经标记了他们的气息。无论躲到哪里,终将归来。”
她转身,对着虚空轻声道:“师姐,你的牺牲,不会白费。”
风起云涌,星月无光。
钟七安背着虾大头,在山林间疾驰。
华瑶紧随其后,手中紧握那枚已失效的符文残片。
“你觉得……他会变成什么样?”她终于忍不住问。
钟七安脚步未停:“我不知道。”
“可你必须知道。”华瑶声音颤抖,“如果有一天,他不再是虾大头,如果你必须亲手杀了他……你还能下得了手吗?”
钟七安猛地停下。
夜风吹乱他的发丝,露出额角一道陈旧伤疤——那是家族覆灭那夜,留下的烙印。
“我能。”他声音沙哑,“只要他还有一丝人性,我就不会放弃。但如果他真的成了祸患……我会亲手送他解脱。”
华瑶怔住。
她从未见过钟七安如此决绝的眼神。
那不是冷漠,而是痛到极致后的清醒。
“你总是这样。”她低声说,“把所有重量扛在肩上,不说疼,也不让人扶。”
钟七安没有回应。
他知道,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
可就在这一刻,怀中的虾大头忽然动了一下。
“七安哥……”他喃喃,声音虚弱,“别信……那个门……它骗人……它说……它才是最初的……守护者……”
钟七安心头剧震。
最初的守护者?
那不是传说中开辟修仙之路的第一人吗?
难道……这一切的源头,竟是这扇门本身?
“它还说了什么?”他急忙问。
虾大头嘴唇微动,却再无声息。
呼吸微弱,仿佛随时会断。
“先找地方疗伤。”华瑶催促。
钟七安点头,再度启程。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百里之外的一座孤峰之上,一名灰袍老者静静伫立,手中铜钱不断翻转。
“天机紊乱……因果错乱……”玄冥子仰望星空,叹息道,“孩子们,你们已踏入命运漩涡的核心。接下来的路,连我也无法指引了。”
他手中铜钱突然断裂,化作飞灰。
与此同时,虾大头体内那道银色印记,悄然裂开一道细缝。
一缕猩红光芒,缓缓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