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过荒原枯草,发出沙沙的响声。钟七安伏在一块嶙峋巨石之后,呼吸微不可察,指尖紧扣地面,泥土混着血迹渗入指甲缝中。他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冒血,那是被邪修“断魂钩”划出的伤痕,剧毒已开始侵蚀经脉,麻痹感顺着臂膀缓缓上爬。
五名黑袍人呈扇形围拢而来,脚步轻缓却步步紧逼,眼中泛着猩红血光——那是服用了“噬魂散”后的征兆,能短暂提升修为,代价是神智尽失,沦为杀戮傀儡。
“小子,交出晶核,给你个痛快。”为首的邪修狞笑着逼近,手中弯刀拖地,火星四溅。
钟七安没有回答。他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家族覆灭那一夜的画面:火光冲天,亲人哀嚎,父亲将一枚古玉塞进他手中时颤抖的手指,还有母亲最后望向他的那一眼——温柔、决绝、再无回转。
那一刻,他发誓不再逃避。
“我从不给人痛快。”他低语,猛然暴起,袖中符箓连甩三张,“雷缚阵!燃灵咒!爆炎诀!”
轰隆——!
雷霆炸裂,烈焰翻腾,阵法交织成网,瞬间将两名靠得最近的邪修吞没。惨叫声划破长空,焦臭弥漫。
但剩下的三人毫发无损,反被激怒,齐齐扑来。
钟七安旋身退步,剑光乍现,一式“流云斩”削去一人手臂,鲜血喷涌。可对方竟狂笑不止,断臂处喷出黑雾,化作触手缠向他脖颈!
“找死!”他冷喝,正欲催动体内残存灵力,忽觉胸口一阵剧震。
那枚贴身佩戴的古玉,竟自行碎裂!
咔嚓——
清脆之声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玉片崩裂的刹那,一股混沌之气自裂缝中喷薄而出,如洪流灌顶,冲入四肢百骸。钟七安浑身剧颤,骨骼噼啪作响,皮肤下似有星河流转,瞳孔由黑转灰,再化为一片虚无的混沌。
“这是……什么?!”他脑海轰鸣,无数碎片画面闪现:远古战场、破碎星辰、一尊盘坐于宇宙尽头的身影低声呢喃:“混沌归一,万劫不侵……”
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他体内奔涌。
“杀!”他怒吼,声音已不似人言,倒像远古凶兽咆哮。
一步踏出,大地龟裂;双拳挥动,空气爆鸣。那名扑来的邪修尚未反应,头颅已被无形气劲碾成齑粉。第二人刚举起武器,整个人就被撕裂成两半,内脏洒落一地。第三人转身欲逃,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拽回,脖颈被钟七安单手掐住,缓缓提起。
“谁派你们来的?”钟七安盯着他,眼神冰冷如霜。
邪修嘴角抽搐,吐出一口黑血:“你……你不该活……混沌……禁忌……必遭天谴……”
话音未落,喉骨碎裂,尸体坠地。
钟七安松开手,喘息粗重。混沌之力渐渐平息,意识回归,身体却像被抽空般虚弱。他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灰芒,心头涌起莫名恐惧——刚才那一瞬,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还是“人”。
就在这时,一阵清香随风飘来。
月光下,一道纤影踏叶而来,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手持一柄青锋长剑,正是华瑶。
她目光落在地上的妖兽晶核上——那是一颗拳头大小、泛着幽蓝光泽的晶体,内部似有雷电游走,隐隐传出低沉兽吼。
“放下它。”她开口,声音清冷却不失柔和。
钟七安眯眼:“你是谁?”
“你不配知道。”她身形一闪,剑光如练,直取晶核。
“那就试试看。”钟七安虽疲,战意未减,侧身抢前,一手抓向晶核。
叮——!
剑尖点中他手腕,劲力震荡,逼得他缩手。华瑶趁机剑鞘一挑,晶核腾空而起,被她稳稳接住。
“你根本不知道那东西有多危险。”她凝视着他,语气忽然低了几分。
钟七安冷笑:“那你呢?为了它杀人,就比他们高尚?”
“我不是为它杀人。”她摇头,“我是为阻止它落入不该拥有它的人手中。”
“不该拥有的人?”钟七安缓缓站直,“那你告诉我,谁才是该拥有的人?你?还是你背后的宗门?”
华瑶眸光微闪,似有波动掠过。
两人对峙,风止草静。
良久,她轻声道:“你体内的气息……很奇怪。那块玉,是从哪儿来的?”
“与你无关。”
“它碎了,是因为你碰到了晶核?”她追问。
“我不知道。”钟七安皱眉,“它一直在我身上,从未有过异状,直到今晚。”
华瑶沉默片刻,忽然道:“它不是普通的护身符。我能感觉到,它和某种古老力量共鸣了——就在你觉醒的那一刻。”
“你在试探我?”钟七安眼神锐利,“你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有些秘密揭开得太早,会死人。”她收回剑,转身欲走。
“等等。”钟七安叫住她,“你不怕我追上去抢?”
她停下,背对着他,月光照亮她的轮廓:“你现在抢不走。你还不懂如何驾驭那种力量。强行使用,只会被反噬。”
“所以你在等?”他冷笑,“等我失控,再出手收场?”
“我在观察。”她回头,目光复杂,“就像有人在观察我们一样。”
钟七安心头一凛。
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山林寂静,唯有虫鸣,可那一瞬间,他仿佛感知到无数双眼睛藏在暗处,窥视着这片战场。
是谁?
玄冥子曾在他梦中说过一句话:“当混沌初醒,天地将乱,诸王窥伺,命途难测。”
难道……这一切早有预兆?
“你到底是谁?”他再次问。
华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晶核,低语:“它不该出现在这里……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苏醒。”
说完,她身影一淡,化作一道青烟消散于夜色。
钟七安独自立于尸堆之中,寒风吹动他破碎的衣袍。他低头看着胸前碎裂的古玉,五片残片静静躺在掌心,边缘仍散发着微弱的混沌光芒,触手温热,仿佛仍有生命。
他闭上眼,试图回忆更多关于家族的记忆。可每当触及那段过往,脑中便浮现一片血海,耳边回荡着母亲临终前的低语:“七安……莫信天道……信你自己……”
信自己?
可现在的他,连自己都开始怀疑。
那股力量,真的是属于他的吗?
还是说,它只是寄宿在他体内的某种存在,正在慢慢吞噬他的意志?
他睁开眼,望向远方群山。那里有一座废弃洞府,是他临时栖身之所。必须尽快疗伤,理清思绪。
三日后便是“天阙试炼”开启之日,传闻中有通往上古遗迹的线索。若想追寻大道真解,此行必不可缺。
可如今,晶核丢失,古玉破碎,混沌初醒——局势已然失控。
他一步步走向洞府,每一步都沉重如铅。
洞府深处,烛火摇曳。钟七安盘膝而坐,运转基础心法《玄元诀》,试图梳理体内紊乱的灵力。可那混沌之气如同野马,根本不听调遣,稍一牵引,便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啊!”他咬牙闷哼,额头冷汗直流。
就在此时,洞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来了。
他立刻警觉,手中暗扣一张“隐息符”,屏息敛气。
石门缓缓推开,月光洒入,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知道你在。”华瑶走进来,手中提着一只药囊,“别装了。”
钟七安缓缓现身,右手已按在剑柄上:“你还敢来?”
“我若想夺走晶核,刚才就不会留下话让你思考。”她将药囊放在石桌上,“这是‘净脉散’,能帮你清除体内残余毒素。”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这不是施舍。”她抬眼看他,“是交易。我需要你体内的信息——关于那块玉,关于你觉醒时的感觉。”
“你觉得我会信?”
“你可以不信。”她淡淡道,“但你也会好奇。比如,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混沌?”
钟七安瞳孔微缩。
这三个问题,正是他心中最大的谜团。
“你说你知道危险。”他缓缓坐下,仍保持戒备,“那你说说,危险在哪?”
华瑶沉默片刻,才道:“因为混沌,是被封印的力量。上古时代,曾有一位强者以此证道,结果引来九重天罚,整个大陆崩裂数千里,亿万生灵涂炭。自此之后,‘混沌’二字成为禁忌,相关典籍尽数销毁。”
“所以你说我该死?”钟七安冷笑。
“不。”她摇头,“我说你该警惕。真正的危险,不是你觉醒,而是有人在引导你觉醒。”
“什么意思?”
“古玉不会无缘无故碎裂。”她靠近一步,压低声音,“除非……它感应到了同类的气息。”
“同类?”
“比如另一块古玉,或者,持有相同血脉的人。”
钟七安心头剧震。
血脉?
他忽然想起,幼年时父亲曾带他去过一处地下祭坛,墙上刻满了奇异符文,中央供奉着一块与他身上极为相似的玉佩。当时父亲神色凝重,烧香叩拜后便匆匆离开,再未提及。
难道……
“你到底是谁?”他第三次问,语气已带压迫。
华瑶看着他,良久,终于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
玉佩通体碧绿,正面雕着一朵莲花,背面则是八个古老篆字:“莲心照世,瑶光引路”。
钟七安一眼认出——这是“莲瑶宗”的信物!一个传说中早已消失数百年的隐世宗门,专修心灵之道,能窥人心绪,辨真假善恶。
“你来自莲瑶宗?”他声音微沉。
“曾经是。”她收回玉佩,轻叹,“如今只剩我一人还在寻找真相。”
“什么真相?”
“关于混沌的真相。”她盯着他,“关于你们钟家,为何会拥有这种东西的真相。”
钟七安心头如遭雷击。
他们钟家?!
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你调查过我?”他声音冷了下来。
“我只是查到了一些线索。”她毫不回避,“钟家并非普通没落世家,而是三千年前‘混沌守御者’的后裔。你们一族代代守护这块古玉,防止它落入邪道之手。可五百年前一场变故,导致传承断裂,古玉流落四方。”
“所以我的家族覆灭……也是因为这块玉?”钟七安握紧拳头,指节发白。
“极有可能。”她点头,“有人想得到混沌之力,就必须先毁掉守御者血脉。”
洞内陷入死寂。
烛火跳动,映照出两人复杂的神情。
许久,钟七安缓缓开口:“你说这些,是为了让我相信你?”
“不是为了让你相信。”她站起身,“是为了让你明白——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那你想要什么?合作?”
“暂时的。”她坦然道,“我需要晶核中的‘雷源之心’来唤醒师门禁地的封印阵法。而你需要弄清混沌的秘密。我们可以各取所需。”
“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会答应的。”她嘴角微扬,“因为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三天后天阙试炼开启,各大势力都会前往。其中必然有当年灭你家族的幕后黑手。而你,现在连掌控自身力量都做不到。”
钟七安沉默。
她说得对。他确实无力独行。
可信任一个人,意味着可能再次失去一切。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七安,行走世间,最怕的不是敌人,而是你以为的同伴。”
“我可以考虑。”他最终说道,“但有一个条件。”
“你说。”
“晶核,必须由我保管。”
华瑶笑了,笑意清淡如月:“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当你真正掌控混沌之力时,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她望着他,眼神深邃:“若有一日,你要用这力量毁灭世界,记得先问问我的心。”
钟七安怔住。
这话什么意思?
他还未来得及追问,华瑶已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飘渺之语:
“明日午时,北岭断崖见。别迟到。”
洞府重归寂静。
钟七安坐在原地,久久未动。
烛火将熄,光影摇曳间,他忽然发现——方才华瑶站立的地方,地上竟有一丝极淡的血迹。
她受伤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他猛然想起,在荒野交手时,自己曾以混沌之力震退她一掌,难道那时……
他低头看向掌心,混沌残息仍在流转。
与此同时,遥远山脉之中,一座漆黑宫殿悄然浮现云端。殿内,一名身披赤袍的男子睁开双眼,眸中燃起熊熊火焰。
“混沌……醒了?”他低语,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笑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而在另一处幽谷,柳青霜立于高台之上,手中握着一面铜镜,镜面映出的却不是她的脸,而是钟七安的身影。
“找到了。”她轻声道,指尖抚过镜面,“钟家最后的血脉……这次,不会再让你逃了。”
夜更深了。
钟七安取出古玉残片,五片碎片围绕掌心缓缓旋转,竟隐隐形成一个残缺的图案——像是一把钥匙,又像是一道封印的缺口。
而在那图案中心,一点微光闪烁,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突然,他脑海中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