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落下来。绝阵之内,天地失序,灵气如乱蛇狂舞,在虚空中撕扯出一道道细小的裂痕。钟七安背靠残破石柱,指尖轻颤,一缕血丝从唇角滑落。他闭目凝神,感知着四周那扭曲的灵流走向,眉心微蹙,似在推演某种不可言说的轨迹。
华瑶跪坐在不远处,双手结印,却因灵力反噬而肩头剧烈起伏。她抬眼望向钟七安,声音轻若游丝:“这阵……不是凡人所能布下。”
“我知道。”钟七安睁开眼,目光如刀,“赤焰魔君背后,有人。”
风声呜咽,像是远古冤魂在低语。阵纹在地面缓缓蠕动,如同活物般不断重组,每一次波动都带来一阵刺骨寒意。钟七安缓缓站起,衣袍猎猎,眼神却愈发沉静。他知道时间不多了——此阵正在吞噬他们的生机。
“你还能撑多久?”他低声问。
华瑶苦笑:“半炷香。再多,经脉会崩。”
钟七安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将一枚玉符捏碎。刹那间,一道淡金色光芒自掌心扩散,映照出阵法中一丝极细微的断裂痕迹。
“这里有破绽。”他说,“但需要两人合力,一瞬即发。”
“我明白。”华瑶咬牙起身,指尖泛起莹白光晕,“来吧。”
两人相对而立,气息交错。就在他们即将联手冲击之际,天空骤然裂开一道缝隙,一道苍老身影踏空而来,袍袖翻飞,手中拂尘轻轻一挥。
轰!
整座绝阵猛然震颤,那一处薄弱点竟被硬生生撕开一角,狂风灌入,卷起漫天沙尘。
“走!”玄冥子立于虚空,须发飘扬,声音却带着压抑的疲惫。
钟七安没有迟疑,一把揽住华瑶腰身,纵身跃出。身后阵法轰然合拢,只留下一声不甘的嘶鸣。
落地时,他的膝盖微微一弯,随即挺直。回头望去,只见玄冥子的身影已在远处消散,唯有一句低语随风传来——
“此阵不该存于世……”
钟七安瞳孔微缩。这句话,重若千钧。
华瑶喘息未定:“他说什么?”
“一个谜。”钟七安冷冷道,“但也是一条线索。”
话音未落,大地震动。远处荒原尽头,火光冲天而起,一道赤红身影踏火而来,每一步落下,地面便燃起熊熊烈焰。
赤焰魔君到了。
他披着猩红长袍,面容隐于火焰之后,唯有双眸如熔岩般炽热。他盯着钟七安,嘴角缓缓扬起:“逃得倒是快。”
“你早知我们会脱困?”钟七安不动声色,悄然将华瑶护至身后。
“不重要。”赤焰魔君冷笑,“我只是想看看,你体内那股气息……究竟是真是假。”
钟七安心头一凛,面上却不露分毫:“你在试探什么?”
“混沌之息。”魔君缓缓抬起手掌,火焰凝聚成剑,“传说中开天辟地的第一缕气机,竟能藏于凡躯之中?可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钟七安冷声道,“但我警告你,别逼我出手。”
“哦?”魔君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那就让我试试你的底线。”
火焰剑横斩而出,速度快若雷霆。钟七安侧身闪避,袖中寒光一闪,一柄短刃已握于手中,迎击而上。
铛!
金铁交鸣,火花四溅。两人交手不过三招,皆是杀机毕露,却又点到即止。
魔君忽然收势,退后两步,凝视着钟七安的气息流转,眉头微皱。
“你比我想象中更危险。”他低笑一声,“不是因为修为,而是……你体内的东西,它在苏醒。”
钟七安沉默。
“记住,我不是你的敌人。”魔君转身,火焰吞没其身影,“至少现在不是。”
风停火灭,荒原重归死寂。
华瑶上前一步:“他为何突然撤退?”
“因为他怕了。”钟七安望着远方,声音低沉,“怕我觉醒的东西,连他也无法掌控。”
“混沌神体……真的存在?”华瑶喃喃。
“若不存在,为何玄冥子要救我?为何魔君不敢杀我?”钟七安缓缓握紧拳头,“他们都知道些什么。”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正道联盟议事殿内烛火通明。
柳青霜立于高台之上,白衣胜雪,容颜清冷。她环视诸位长老,语气庄重:“近日各地异象频发,天地灵气紊乱,疑似有混沌之力现世。”
一位长老皱眉:“混沌神体乃上古禁忌,早已断绝传承,何来再现之说?”
“可赤焰魔君亲口提及。”柳青霜取出一枚残破玉简,“这是从战场遗迹中寻得的情报,其中明确记载‘混沌之息复苏于南境’。”
众人哗然。
“若有此等逆天之人行走世间,必引天地失衡!”另一位长老怒声道,“当立即诛杀!”
“不可草率。”一名老者缓声道,“若误伤无辜,岂非违背正道本心?”
柳青霜微微一笑:“自然不会滥杀。我提议发布通缉令,追查混沌神体拥有者行踪,待证据确凿再行处置。既保天下安宁,亦不失仁义之道。”
短暂沉默后,多数长老点头同意。
通缉令,就此定下。
殿外密林小径,虾大头蹲在树影深处,手中紧攥一封密信。他左顾右盼,确认无人跟踪后,迅速将信封裹入一只纸鹤,掐诀送出。
“七安兄,大事不好。”他低声自语,“柳青霜……她知道些什么。”
纸鹤穿云而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数日后,边陲小镇客栈二楼。
钟七安坐在窗边,手中把玩着那只抵达的纸鹤。信纸展开,字迹潦草却清晰:“通缉令已发,目标混沌神体持有者。师姐似知情甚多,切勿现身。”
他久久未语。
华瑶端着药碗走进来:“又收到消息了?”
“嗯。”他将信纸递给她。
华瑶看完,脸色苍白:“他们……要把你当成祸乱之源?”
“早在预料之中。”钟七安饮尽苦药,淡淡道,“自从家族覆灭那日起,我就注定无法安稳修行。”
“可你从未害过任何人!”
“可他们看不见。”他望向窗外,“他们只看得见恐惧。”
夜风吹动檐铃,叮咚作响。远处山峦起伏,云雾缭绕,仿佛藏着无数未解之秘。
“下一步去哪?”华瑶问。
“北域。”他说,“那里有一座废弃的古观星台,据说是上古修士观测天机之地。玄冥子曾提过一次,说‘星辰倒转之时,真相自现’。”
“你觉得他会等在那里?”
“不会。”钟七安摇头,“但他留下的线索,一定在。”
华瑶看着他侧脸,忽然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混沌神体,并非诅咒?”
钟七安怔住。
“也许它是钥匙。”她继续说,“开启某个被封锁的时代的钥匙。”
“钥匙?”他冷笑,“可打开它的代价,是我的亲人、我的家族、我的过去。”
“但你也因此活着。”她说,“并且变得更强大。”
钟七安沉默良久,终是闭上眼:“我不想成为谁的工具,也不想被命运摆布。我要自己掌握这条路。”
翌日清晨,两人启程北行。
途经一片枯林,树木皆焦黑断裂,地面布满龟裂纹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与灼烧混合的气息。
“这里发生过大战。”华瑶警惕道。
钟七安蹲下,指尖抚过一道裂缝,忽觉指尖微麻。他猛地抽手,只见指腹已被染成暗红色,像是渗入了某种古老血渍。
“这不是普通的战斗痕迹。”他沉声道,“这是……献祭阵法残留。”
“谁会在此地举行献祭?”
“不知道。”他站起身,环顾四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赤焰魔君的绝阵,与此地的阵纹,出自同一流派。”
华瑶心头一跳:“你是说……他并非始作俑者?”
“他是执行者。”钟七安目光幽深,“真正的幕后之人,或许早已布局百年。”
风起,枯叶纷飞。一道模糊影子掠过树梢,转瞬即逝。
“有人跟踪。”钟七安低喝。
“追吗?”
“不必。”他冷笑,“让他们跟着。我想看看,是谁这么关心我的去向。”
三日后,临近北域边界。
一座孤峰耸立于群山之间,峰顶隐约可见残垣断壁,正是古观星台遗址。
正当二人欲登山时,一道传音符凭空浮现,化作玄冥子的声音:“莫入观星台,阵眼已活。”
钟七安神色骤变。
“什么意思?”华瑶惊问。
“有人抢先一步启动了核心阵法。”钟七安盯着山顶,“而且……他们用的是混沌之力。”
“不可能!除了你……”
“除非……”他声音低沉,“还有第二个混沌神体。”
华瑶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此时,山顶忽然亮起一道紫黑色光柱,直冲云霄。天象突变,乌云翻滚,雷声滚滚而来。
光柱中,隐约浮现出一行古老文字:
**“归墟之门,将在月蚀之夜开启。”**
钟七安仰头望着那行字,心脏剧烈跳动。他忽然想起幼年时家族禁地中的一幅壁画——同样的文字,同样的光柱,母亲临死前紧紧抓着他的手, whispered:
“不要让门打开……否则,一切都会重演。”
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夜大火焚城,族人哀嚎,父亲拼死将他推出结界,口中喊的也是这句话。
“重演……”他喃喃。
华瑶握住他的手:“你还记得什么?”
“太多。”他闭目,“也太少。”
忽然,一道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钟七安,你果然来了。”
两人猛然转身。
只见柳青霜立于山道尽头,白衣飘然,手中执剑,眼神却不再温和。
“你跟踪我们?”钟七安冷冷问。
“不是跟踪。”她微笑,“是迎接。你知道吗?当年那场灭门惨案……我其实就在现场。”
钟七安浑身一僵。
“你说什么?”
“我说——”柳青霜缓缓抬剑,“我是唯一活着离开钟家的人。”
风止,鸟绝。
钟七安盯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那你为何不说?为何等到今日?”
“因为时机未到。”她轻声道,“而现在,归墟之门即将开启,唯有混沌神体才能启动它。而你……必须死。”
话音未落,她手中长剑已然出鞘,一道凌厉剑气直取钟七安咽喉!
钟七安旋身避让,华瑶祭出防御法器,却被一剑震碎。
“你变了。”他怒视她,“从前你说正道在于守护,如今却为私欲杀人!”
“正道?”柳青霜冷笑,“当你站在巅峰时,才会明白——所谓正邪,不过是胜利者的定义。”
她再次挥剑,剑光如瀑,笼罩整片山坡。
钟七安节节后退,忽然察觉体内某处隐隐发热,一股陌生的力量正缓缓苏醒。
“不……不能现在……”他咬牙压制。
华瑶扑上来抱住他手臂:“别让它出来!你会失控!”
“可若不出手……我们都得死!”
柳青霜逼近,剑尖直指钟七安心口。
“最后一问。”她说,“你愿不愿交出混沌神体,换取一条生路?”
钟七安抬头,眼中已有血丝蔓延。
“你杀了我全家……还问我愿不愿?”
他猛然张口,一道无声咆哮震荡四方——
天地骤暗。
而在千里之外的深渊底部,一双金色竖瞳,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