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文字密码
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落下来。荒原之上,风卷残云,枯草在低吼中伏地匍匐,似有无数冤魂于地底挣扎哭嚎。四道身影立于断崖边缘,身后是一块布满裂纹的古老石碑,碑面刻着无人能识的符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微光。
玄冥子盘膝而坐,指尖凝出一缕金丝般的灵力,缓缓拂过碑文。他双目微闭,眉心浮现一道细长竖纹,似在承受某种无形压力。
“这文字……并非寻常古篆。”他低声自语,“而是以血为引、魂为墨的禁术铭文。”
钟七安站在三步之外,目光冷峻地扫视四周。他身形挺拔如松,一袭黑袍猎猎作响,袖口已磨出几道裂痕,却依旧整洁如初。他的右手始终按在腰间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有人在窥探。”他说,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华瑶闻言轻抬眸光,望向远处起伏的沙丘。她面容温婉,眼波如水,可那双瞳深处却藏着不容小觑的锋芒。她轻轻将一枚玉佩贴于胸前,低声道:“不止是窥探……他们在干扰天机感应。”
虾大头蹲在一旁啃着干粮,嘴里含糊不清:“要我说,赶紧砸了这破碑走人。啥圣器不圣器的,咱活着比啥都强。”
赤焰魔君冷笑一声,火焰般的长发在风中翻腾:“你懂什么?这碑上的密码若被他人先解,咱们连进裂谷的资格都没有。”
玄冥子忽然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猛地睁开眼,手中多了一枚残缺玉简,通体漆黑,边缘似被烈火焚烧过。
“幽冥裂谷……非善地。”他喘息着道,“此行凶险远超预料,圣器虽现踪迹,但守护它的,并非 mere妖兽或阵法……”
“是什么?”钟七安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
玄冥子没有回答,只是将玉简收入怀中,眼神复杂地看了钟七安一眼。
那一眼中,有警告,有怜悯,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决绝。
钟七安心头一震,却未动声色。他知道玄冥子不会无故失态,更不会无缘吐血。那玉简中的信息,恐怕触及了某个禁忌。
“走。”他果断下令,“一刻不停。”
四人迅速启程,踏足荒原深处。脚下的土地逐渐变得焦黑,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腐朽的气息。每一步落下,地面都会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仿佛踩在某种巨兽的骨骼之上。
华瑶悄然靠近钟七安,轻声道:“你察觉到了吗?从碑前离开后,我的玉佩一直在发热。”
钟七安侧目,只见她掌心托着那枚青玉,表面竟浮现出一圈圈涟漪般的光晕,如同水面倒映星辰。
“它认得了什么。”他说。
“或许……是血脉的共鸣。”华瑶喃喃,随即意识到失言,急忙收手。
钟七安却没有追问。他知道有些事,时机未到,问也无用。
他们穿行于一片死寂的峡谷之间,两侧岩壁高耸入云,形如利刃割裂苍穹。天空不见星月,唯有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四野。
就在此时——
“杀!”
一声暴喝撕裂寂静!
十余道黑影从岩缝中暴起,手持弯刀,周身缠绕着腥臭的魔气。他们眼中无瞳,只有两点猩红,宛如恶鬼附体。
“魔修!”虾大头怒吼,抽出背后铁棍横扫而出。
钟七安早已出手。他身形一闪,如鬼魅般切入敌阵中央,右拳轰出,神体之力爆发,瞬间将两名魔修震成血雾。
“太弱。”他冷冷道。
可就在这刹那,一股异样感自丹田窜起。那股力量,不属于他,却又深埋体内多年——那是神体真正的主人残留的意志。
“不……不能现在……”他咬牙,额头渗出冷汗。
又是一拳挥出,这一次,拳风竟带着紫黑色雷光,将一名同伴的攻击一同绞碎!
“小心!他失控了!”赤焰魔君厉喝,挥手召出火墙阻隔钟七安去路。
华瑶脸色骤变:“神体反噬!快退!”
钟七安双目已转为暗金色,浑身肌肉鼓胀,衣袍寸寸崩裂。他站在原地,呼吸粗重,像是在与体内某种存在激烈搏斗。
“杀了我……或者……封住我……”他艰难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虾大头握紧铁棍,手在发抖:“七安……撑住啊!”
赤焰魔君冷眼旁观,忽而低笑:“有趣。堂堂神体继承者,竟连自身都无法掌控?”
华瑶却已做出决定。她取出一枚银针,刺入自己手腕,鲜血滴落在一张符纸上,瞬间燃起淡绿色火焰。
“以吾之血,唤汝归魂——清心引神诀!”
咒语响起,空灵婉转,带着某种古老韵律。她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狂乱的魔气,直抵钟七安识海深处。
钟七安猛然抬头,只见眼前浮现出一片竹林小院,母亲正在晾晒药草,父亲坐在檐下读书,妹妹趴在桌上写字……
“哥,你说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年幼的妹妹抬头问他。
“很大。”他笑着说,“大到我们一辈子都走不完。”
画面破碎。
他跪倒在地,神智回归。
“华瑶……”他沙哑开口。
华瑶踉跄几步,几乎跌倒,被虾大头及时扶住。“别说话……我还好。”
赤焰魔君盯着她手中的符纸残烬,眉头微皱:“这是……‘锁神印’的变种?你们师门,竟然掌握这种秘术?”
华瑶勉强一笑:“不过是些自救手段罢了。”
钟七安缓缓站起,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心中翻江倒海。刚才那一瞬,他几乎亲手杀了队友。那种失控的感觉,比当年家族覆灭时还要可怕。
“谢谢你。”他对华瑶说,语气前所未有的柔软。
华瑶摇头:“不必谢。我们是同伴。”
“可你用了本命精血。”赤焰魔君突然插话,“这一式,足以让你三年内无法突破境界。”
华瑶沉默。
钟七安眼神一凛,转向赤焰魔君:“你为何出手?你不是一直想夺我神体?”
“我确实想。”赤焰魔君坦然,“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若你死在这里,谁替我去取圣器?”
“你以为我会信你?”
“信不信由你。”赤焰魔君冷笑,“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那些魔修,不是冲你来的。”
众人一怔。
“他们是冲这块玉简来的。”赤焰魔君指向玄冥子怀中。
玄冥子神色凝重:“你怎么知道?”
“因为令牌。”赤焰魔君拾起一具魔修尸体的手,露出一枚漆黑令牌,上面赫然刻着一只展翅仙鹤——正道联盟的标志。
“柳青霜的人。”钟七安瞳孔收缩。
虾大头怒骂:“狗娘养的伪君子!嘴上说着剿灭邪魔,背地里派魔修抢东西?”
“未必是她亲自下令。”玄冥子沉吟,“可能是有人冒用其名,或是……她默许了。”
“不管是谁。”钟七安将令牌捏碎,“这条路,只会更难走。”
风更大了。
远处传来低沉的呜咽声,像是大地在哭泣。地面开始龟裂,裂缝中渗出暗红色液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快走!”玄冥子急道,“此地已被污染,再留下去,会被怨灵缠身!”
四人加快脚步,奔向远方一道幽深峡谷入口。那里,两根巨大的石柱矗立,柱上雕刻着扭曲的人脸,嘴巴张开,仿佛在无声呐喊。
华瑶经过时,玉佩忽然剧烈震动,发出一声清鸣。
“怎么了?”钟七安停下。
华瑶望着石柱,眼神恍惚:“这些脸……我好像见过。”
“在哪?”
“梦里。”她低声说,“每次我修炼秘术,都会梦见这片裂谷,梦见一个女人站在中央祭坛上,手里捧着一件发光的东西……她说:‘契约未断,归来有期。’”
钟七安心头一跳:“她说的是哪件圣器?”
“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她是在等我。”
赤焰魔君冷笑:“别告诉我你是圣器选中之人?”
华瑶没理他,只是紧紧握住玉佩。
玄冥子默默注视这一切,最终叹了口气:“命运的线,已经开始收紧了。”
夜更深了。
他们在一处岩洞暂避,生起篝火。虾大头煮着汤,香气勉强驱散了些许阴冷。
钟七安独自坐在角落,闭目调息。但他脑海中不断回放失控的画面,以及华瑶施术时念出的最后一句咒语——
“远古契约,魂契为证,血启归途。”
那八个字,像钉子一样扎进他的记忆。
他忽然睁眼,看向熟睡中的华瑶。她眉头微蹙,似乎在做噩梦。玉佩在她颈间微微发亮,映照出她苍白的脸。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
“你在怕什么?”他轻声问,明知她听不见。
这时,玄冥子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别靠她太近。”玄冥子说。
钟七安不动:“为什么?”
“因为她不只是来寻秘法的。”玄冥子声音极低,“她是‘守约人’的最后血脉。”
“守约人?”
“三千年前,曾有一群修士与天地立下契约,以自身永世镇压一场浩劫。他们的后代,代代相传守护秘密,直到‘钥匙’出现。”
“钥匙?”
玄冥子深深看他一眼:“就是你体内的神体。”
钟七安浑身一僵。
“你的神体,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它是人为唤醒的,而唤醒它的仪式,需要一名‘守约人’献祭生命才能完成。”
“你是说……华瑶她……”
“她不知道。”玄冥子打断,“至少现在还不知道。但她师门的秘术之所以能克制神体,正是因为她们的血脉中流淌着压制神体的力量。”
钟七安缓缓站起,拳头紧握。
“所以,她是用来杀我的?”
“也可能,是用来救你的。”玄冥子叹息,“命运的选择,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钟七安望向洞外漆黑的夜。风穿过裂谷,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他想起小时候,家族长老曾说过一句话:“最强的力量,往往伴随着最深的诅咒。”
那时他不懂。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第二天清晨,他们继续前行。
越接近裂谷深处,空气越稀薄,温度也越低。偶尔能看到地上散落的骸骨,有些甚至保持着爬行的姿态,仿佛至死都在逃离什么。
“前面就是核心区域了。”玄冥子查看地图,“根据石碑提示,圣器应在一座废弃祭坛之下。”
“有多少机关?”虾大头问。
“不知道。”玄冥子苦笑,“但我知道一点——进去的人,很少有出来的。”
赤焰魔君忽然停下脚步,嗅了嗅空气:“不对劲。”
众人警觉。
“血腥味太淡。”他说,“这么多死者,却没有足够的腐臭。说明……有人定期清理这里。”
“谁会清理一个死地?”华瑶疑惑。
“主人。”赤焰魔君冷冷道,“这片裂谷,从来就不属于荒原。”
钟七安眯起眼,望向前方迷雾中隐约可见的一座石台。台上似乎摆放着什么东西,被黑布覆盖。
“那就是祭坛?”他问。
玄冥子点头:“但我不建议直接上去。你看那些脚印。”
众人顺着看去——泥地上果然有一串新鲜脚印,大小不一,方向杂乱,显然是不久前有人来过。
“不止一批人。”钟七安判断。
“而且……”华瑶蹲下,指尖触碰地面,“这些脚印的主人,修为都不低。”
虾大头紧张道:“会不会是柳青霜的人?”
“不像。”赤焰魔君摇头,“正道之人行事张扬,不会留下如此凌乱痕迹。这些人……更像是在逃命。”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紧接着,一道血箭冲天而起,划破浓雾。
“救人!”虾大头就要冲出去。
“等等!”钟七安一把拉住他,“太巧了。惨叫来得太及时。”
“可那是人命!”虾大头怒吼。
“也是诱饵。”钟七安冷声道,“你想成为下一个躺在地上的尸体吗?”
华瑶静静地看着那片血雾,忽然轻声道:“不是诱饵。”
“你说什么?”
“我能感觉到……那个受伤的人,和我有共鸣。”她抚摸玉佩,“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钟七安盯着她的眼睛,许久,终于松手:“我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
“不行!”华瑶立刻反对,“你刚恢复,万一再次失控——”
“所以我只看,不动手。”钟七安打断她,“相信我。”
他独自走向血雾源头。
十息之后,他在一堆碎石后发现一人。那人浑身浴血,胸口插着半截断剑,已是奄奄一息。
“救……救我……”那人抓住钟七安的衣角。
钟七安俯身检查,却发现此人经脉尽断,生机全无,根本救不活。
“你是谁派来的?”他问。
那人嘴角抽搐,艰难吐出几个字:“幽……冥……门……”
随即气绝。
钟七安猛地回头——
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祭坛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手中握着那块被黑布覆盖的物体。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
那人的左手,戴着一枚与华瑶一模一样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