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深处,风如刀割。
钟七安站在第三层入口前,指尖轻抚岩壁,触感冰冷而粗糙。那石纹中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震颤,仿佛地底有某种庞然巨物在沉睡中呼吸。他眉心微蹙,目光扫过前方一地干尸——赤焰魔君的先遣精锐,竟无一幸免,尽数枯槁如柴,皮肉紧贴骨骼,双目凹陷,嘴角凝固着惊恐至极的弧度。
“死于精气被抽空。”他低声说道,声音如同寒铁相击,“但不是夺元术,也不是噬魂咒。”
华瑶缓步上前,素手结印,一道淡青色光晕自她掌心溢出,缓缓拂过尸体群。空气中顿时泛起细微涟漪,似有无形之物在低语。她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是混沌气息……残留得很淡,却带着腐蚀神识的力量。他们临死前,意识被一点点啃食殆尽。”
“混沌?”钟七安眸光一冷,“那是天地未开时的乱流,怎会出现在此?”
“或许,这裂谷本就不该存在。”她抬眼望向幽邃洞穴深处,语气微沉,“它像是一道伤口,从大地心脏里撕裂出来。”
远处,玄冥子盘坐于一块突起的黑岩上,手中铜钱翻飞,卦象不断重组又崩解。他忽然睁眼,瞳孔深处闪过一抹血色。“凶兆叠生,天机紊乱……此地已被‘遮’了。”他喃喃,“有人或有什么东西,在掩盖真相。”
钟七安回头看了他一眼,未语,却已明白其意。
他们不能再退。
每一步前行,空气都愈发粘稠,仿佛穿行于凝固的墨汁之中。脚下的碎石发出细碎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华瑶取出一枚玉符悬于胸前,微光流转,形成一层薄薄护罩,隔绝外界侵扰。
“小心脚下。”她说,“这些石头……不是天然形成的。”
钟七安蹲下身,拨开一层浮尘,露出下方刻痕——繁复的阵纹交错成网,早已残破不堪,但仍能辨认出是某种古老的封印结构。
“人为布置。”他指尖划过一道断裂的线条,“而且是在仓促间完成的。像是……来不及彻底封闭。”
“谁会在这里设下封印?”华瑶轻问。
“不想让里面的东西出来的人。”钟七安站起身,目光投向更深处,“或者,不想让外面的人进去。”
前方豁然开阔,一座巨大的圆形石殿赫然显现。穹顶坍塌半边,月光斜照而入,映出中央高台之上静静悬浮的一物——通体漆黑如墨的短刃,刃身无锋,却隐隐吞吐着暗芒,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
圣器。
钟七安脚步一顿,心头莫名涌起一阵悸动。那悸动并非来自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血脉相连的共鸣。他下意识摸向怀中——那里藏着一块家族遗留的残玉,此刻正微微发烫。
“你感觉到了?”华瑶察觉异样,侧目看他。
“嗯。”他嗓音低哑,“它……认识我。”
“别靠近!”玄冥子突然厉喝,“卦象崩了!那是诱饵!”
可话音未落,钟七安已迈出一步。
他的身影穿过光影交界处,踏上了通往高台的阶梯。每走一步,耳边便多了一道低语——无数声音叠加在一起,分不清男女老幼,皆在重复同一句话:
“勿取……万劫不复……”
岩壁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古老符文,血迹斑驳,像是用生命刻写而成。
华瑶紧随其后,手中阵旗疾挥,八面小旗瞬间插定方位,结成一道灵光屏障。“我陪你上去。”她说得平静,眼神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不该来。”钟七安低声道。
“那你呢?”她反问,“你就该独自承担一切吗?”
两人并肩踏上最后几阶。
圣器近在咫尺。钟七安伸手欲握,指尖尚未触及,那黑刃忽然剧烈震颤,嗡鸣之声直贯脑海。刹那间,整座石殿轰然震动,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腥臭的气息自地底喷涌而出。
“不好!”玄冥子腾身而起,袖中飞出三枚铜铃,凌空炸响,“快退!封印松动了!”
晚了。
一只巨爪破土而出,裹挟着浓烈混沌黑雾,狠狠拍向高台!
华瑶双手疾掐法诀,阵法光幕暴涨,堪堪挡住一击。冲击波四散,将周围石柱尽数震断。烟尘弥漫中,一头庞然巨兽缓缓爬出——形似麒麟,却通体漆黑,双目赤红,鳞片剥落处露出蠕动的腐肉,脊背上更生出数条触须般的附肢,不断扭曲抽搐。
“这是……守护兽?”华瑶声音微颤。
“被污染了。”钟七安盯着那怪物,眼中闪过痛惜,“它原本应是圣洁之灵,却被混沌侵蚀成了这般模样。”
“它还有意识。”玄冥子远远望着,声音凝重,“只是……被扭曲了。”
巨兽仰头咆哮,声浪掀起狂风,几乎撕裂护罩。华瑶咬牙支撑,额角渗出血丝。
“必须毁掉它!”虾大头猛然跃出,手持一杆锈迹斑斑的长枪,枪尖燃起赤焰,“你们拿圣器,我拖住它!”
“不行!”钟七安厉声阻止,“你不是它的对手!”
“我知道!”虾大头回头一笑,那笑容豁达得令人心酸,“但我比你更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说罢,他猛地将长枪插入地面,全身灵力疯狂燃烧,经脉根根暴起,皮肤开始龟裂渗血。一股炽热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竟是自损根基的禁术“焚脉引阳”。
“虾大头!”钟七安怒吼。
“走啊!”他嘶吼回应,“拿着圣器离开!有些事……我早该告诉你了!那个秘密……也该揭晓了!”
钟七安僵在原地,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片段——幼年时家族覆灭之夜,父亲临终前死死攥着他手腕,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后来逃亡途中,虾大头总是默默挡在他身前,哪怕自己重伤垂危也不曾退后半步……
原来……他知道什么?
“七安!”华瑶一把抓住他手臂,用力拽向出口,“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身后,虾大头的身影已被黑雾吞没。那一声长笑穿透混乱,在裂谷中久久回荡。
“替我……看看那天外之天……到底有没有路!”
钟七安被强行带离,最后回望一眼——只见那变异守护兽正疯狂撞击阵法壁垒,而虾大头立于中心,浑身浴血,手中长枪寸寸断裂,唯有一团金红色火焰仍在熊熊燃烧,死死缠住怪物四肢。
那火……不是灵力所化。
是命魂之炎。
“他点燃了自己的魂魄……”华瑶声音颤抖,“以性命为祭,换取片刻迟滞。”
钟七安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想冲回去,却被华瑶拼死拦住。
“他会白死的!”他嘶声低吼。
“那就更要活着!”她直视着他眼睛,“否则,谁来揭开他说的那个‘秘密’?谁来替他走到终点?”
玄冥子落在二人身旁,脸色苍白如纸。“走吧。”他沙哑道,“此地即将彻底崩塌,再不走,谁都活不了。”
三人疾驰而出,身后轰鸣不断,整座裂谷开始塌陷,岩层崩裂,尘浪滔天。
直到冲出谷口,回望之时,只见一片废墟沉入地底,仿佛大地合拢了嘴巴,将一切吞没。
钟七安跪倒在地,喘息粗重。
手中,紧握着那柄黑刃圣器。
它安静下来,不再震颤,反而与他体内某股隐秘力量悄然呼应。他缓缓掏出那块家族残玉,贴近圣器表面——
刹那间,两者同时发光。
玉上的古老图腾与圣器边缘浮现的纹路完美契合,交织成一幅完整图案:一座倒悬于星空之上的宫殿,门前立着九根石柱,其中一根断裂,血痕斑斑。
“这是……”华瑶震惊地看着,“传说中的‘归墟宫’?可是,那不是只存在于古籍中的虚妄之地吗?”
玄冥子盯着图案,久久不语,最终只叹一声:“原来如此……难怪天机会被遮蔽。”
“什么意思?”钟七安抬头。
“归墟宫,乃上古纪元终结之处。”他缓缓道,“也是新纪元开启的钥匙所在。相传,谁能执掌归墟,便可窥见大道尽头……但也可能,成为毁灭的开端。”
钟七安沉默良久,忽而问道:“我家族……是否与此有关?”
玄冥子看着他,目光复杂:“你父亲……从未告诉过你他是谁吗?”
“他只说,我们姓钟,来自北方雪原。”钟七安声音低沉,“然后就死了。”
“北方雪原……呵。”玄冥子苦笑,“那是谎言。你们钟家,从来不在人间谱系之内。你们是‘守门人’的后裔——世代镇守归墟通道的存在。”
钟七安心头剧震。
“而你母亲……”玄冥子顿了顿,“她不是死于战火。她是被献祭的。为了暂时封闭归墟之门。”
“你说什么?”钟七安猛地站起,眼中杀意迸现。
“冷静。”华瑶按住他肩膀,“现在追究这些没有意义。重要的是,虾大头用命换来的情报——那个秘密,很可能与你的身世直接相关。”
钟七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风卷残云,夜空清冷。
远处,一道微弱信号自地底残骸中升起——是虾大头临死前埋下的传讯符,正在缓慢释放一段加密神念。
华瑶取出玉简接收,眉头越皱越紧。
“这段信息……需要特定血脉才能解密。”她说,“恐怕只有你能读取。”
钟七安伸出手。
玉简触碰到他指尖的瞬间,骤然爆发出刺目红光!
一道模糊影像浮现空中——虾大头满脸是血,虚弱地靠在石壁上,身后是那只仍在挣扎的变异守护兽。
“七安……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已经死了。”他喘息着,“对不起,瞒了你这么多年……但有些事,不到时候不能说。”
“你母亲……不是普通人。她是归墟宫最后一位祭司。当年那场灾变,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打开了归墟裂缝,引动混沌降临。”
“谁?”钟七安脱口而出。
影像中的虾大头苦笑:“你以为赤焰魔君真是邪道出身?错了。他是被放逐的守门人之一。和你父亲……曾经是最好的兄弟。”
钟七安如遭雷击。
“你父亲没能杀他,只把他封印。可如今……封印松动了。我感觉到他在靠近。不只是他……还有一个人,一直在幕后操纵一切——柳青霜。”
“柳青霜?”华瑶失声,“正道领袖?怎么可能!”
“因为她也需要归墟之力。”虾大头咳出一口血,“她不是要拯救苍生……她是想成为新的‘门主’,掌控轮回规则。”
影像开始模糊。
“最后……记住一句话。”虾大头艰难抬头,直视镜头,“当你真正站在归墟门前时,千万别相信……任何看起来像‘你’的人。”
话音落下,玉简碎裂,化为齑粉。
全场死寂。
钟七安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风停了,星不动,连时间都仿佛凝固。
华瑶轻轻握住他的手:“你还好吗?”
他没有回答。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句警告——**“别相信任何看起来像‘你’的人。”**
什么意思?
难道……未来会出现另一个“钟七安”?
还是说,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再是真正的自己?
玄冥子忽然神色大变:“不好!圣器在吸收你的血!”
钟七安低头一看——方才握玉简时划破的手指,血液正不断被黑刃吸入,而那刃身上,竟渐渐浮现出一行新的文字:
> **“持钥者归来,九柱将倾,门启之时,吾当复生。”**
字迹猩红,宛若滴血。
“这是……预言?”华瑶颤声。
“不。”玄冥子面容惨白,“这是……召唤。”
话音未落,钟七安胸口猛然一痛,仿佛有东西在体内苏醒。他踉跄后退,扶住山岩,只见自己影子竟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
那影子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与他完全相反的动作。
朝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