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荒原上枯黄的草茎。钟七安站在废墟中央,指尖轻抚沙漏边缘,那青铜纹路冰冷刺骨,仿佛从远古沉睡中苏醒的蛇鳞。他闭目凝神,体内神体之力缓缓流转,每一道经脉都像被细针穿刺般隐隐作痛——这是强行催动时空法则的代价。
“华瑶……你还活着。”
他低声呢喃,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可就在那一瞬,沙漏忽然震颤,表面浮现出一道诡异符文,血红如烙印,在月光下只闪现了一息便悄然隐去。钟七安瞳孔微缩,心头警铃大作。这符文他从未见过,却莫名带着一丝熟悉的压迫感,像是某种禁制被人悄然种下,早已蛰伏多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双手结印,灵力如江河倒灌入沙漏之中。刹那间,天地失声,四周空间如同水波荡漾,碎石悬浮,残垣扭曲,一道幽深裂缝在他面前缓缓撕开。
“时间……流速不对。”
他皱眉低语。
透过裂缝,他看见一片苍翠山林,晨雾缭绕,鸟鸣清越,与眼前死寂的废墟截然不同。那是过去的景象,至少百年前的气息扑面而来。而在这片虚影之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伫立——华瑶,一袭素白衣裙,眉眼温润如初。
她正与一名少女对坐于溪边石上。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青丝未绾,眼神却已透出几分冷厉。钟七安心头一震:柳青霜?少年时期的她,竟也有过这般静谧交谈的模样?
他不敢贸然靠近,只能借草木遮掩身形,悄然潜行至十丈之外的一棵古松后。耳畔风声渐弱,唯有心跳如鼓。
“你真的相信,那件东西能救你们宗门?”
柳青霜的声音很轻,却不带丝毫犹豫。
华瑶低头拨弄溪水,涟漪一圈圈扩散:“我不求它能逆转命运,只愿留下一线传承火种。若连这点执念都没有,我又何必踏上这条路?”
钟七安呼吸一顿。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华瑶亲口说出她的执念——不是为了长生,不是为了权势,而是为了守护一个即将湮灭的名字。他握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可就在此时,柳青霜忽然抬头,目光直直望向他藏身的方向。
“谁在那里?”
她猛地起身,手中寒光一闪,一柄短剑已握在掌中。
钟七安屏息,神体之力悄然运转,将自身气息压缩至极致。他知道不能暴露,任何一丝扰动都可能改变历史轨迹,引发不可预知的时间崩塌。
“别装了。”
柳青霜冷笑,“我能感觉到,有人在窥探我们。”
华瑶也站起身,环顾四周,眉头轻蹙:“青霜,莫要多疑。此地偏僻,怎会有外人?”
“你不明白。”
柳青霜语气骤冷,“有些事,一旦说出口,就会引来不该来的人。”
钟七安心头一凛。她说的……是指我吗?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脚尖轻点地面,借着落叶掩盖脚步声。同时运转障眼法,以灵力扰动空气折射光线,整个人如同融入林影之间。
“走。”
他在心中默念。
下一瞬,身后空间猛然扭曲,一股强大吸力将他拉回现实世界。他踉跄几步,单膝跪地,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咳……时间流速比我想象得更快。”
他抹去嘴角血迹,喘息道。
刚才那一瞥虽短,却足够埋下无数疑团。柳青霜年少时便知晓“那件东西”,且态度复杂;华瑶所求并非个人荣辱,而是师门存续;而最关键的是——她们为何会在此地密谈?是谁安排了这场相遇?
他抬头看向天际,乌云翻滚,星辰隐匿。沙漏仍在掌心微微发烫,仿佛仍在回应某个遥远时空的呼唤。
“你还想再看一次吗?”
一道沙哑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钟七安猛然转身,手已按上腰间剑柄。只见一名身穿灰袍、头戴斗笠的巫医不知何时出现在废墟边缘,拄着一根骨杖,缓步走来。
“你是谁?”
钟七安冷声问。
巫医停下脚步,轻笑一声:“你忘了?三年前黑水潭边,是你把我从魔修手里救出来的。”
钟七安眯起眼。那段记忆模糊不清,那时他正因家族旧案追查线索,途经南荒,确曾在一处毒瘴之地救过一人,但那人蒙面重伤,未曾露脸。
“摘下帽子。”
他命令道。
巫医不慌不忙,缓缓抬起手,取下斗笠。当那张脸显露在月光下的瞬间,钟七安如遭雷击,浑身僵硬。
“虾大头?!”
他失声道。
眼前之人,赫然是他至交好友虾大头!可虾大头明明三个月前已在北境战场失踪,生死不明,怎会以这般模样出现在此处?
“不对……”
钟七安迅速冷静下来,“你的气息不对。你不是现在的虾大头,你是……未来的投影?”
巫医——或者说,未来的虾大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笑意:“聪明。你果然比我想象中更快察觉异常。”
“你怎么可能活到那个年代?又为何要伪装成巫医?”
钟七安步步逼近,眼中杀意隐现。
“因为我必须阻止你。”
虾大头抬眼看他,目光深邃如渊,“每一次使用沙漏,都会加剧时间线的紊乱。而你刚才看到的画面,并非单纯的过去——那是被篡改过的记忆片段。”
钟七安心头一震:“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在窥探真相,其实你正在落入陷阱。”
虾大头低声道,“有人在利用沙漏引导你,让你看见他们想让你看见的东西。柳青霜与华瑶的对话,有两句是假的,三个字是刻意泄露的线索。”
“哪两句?”
钟七安追问。
“‘那件东西’和‘传承火种’。”
虾大头缓缓道,“前者根本不存在于那个时代,后者也不是华瑶真正的目的。她在撒谎,或者……被人操控着说出那些话。”
钟七安沉默片刻,脑海中迅速回放方才所见。华瑶说话时,右手曾轻轻拂过溪面,动作自然,可若是细察,那涟漪的节奏竟与某种古老阵法暗合。
“你是说,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
他声音低沉。
“不止是监视。”
虾大头摇头,“是编织。整个场景,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幻象,只为引你入局。而你已经踏进来了。”
钟七安眼神骤冷:“谁布的局?”
“我不知道。”
虾大头苦笑,“但我来自五百年后的未来,那时的世界已经崩塌。时间乱流吞噬一切,修仙文明退化为蛮荒。而造成这一切的起点,正是你今日的选择。”
“我的选择?”
“你接下来还会再次启动沙漏。”
虾大头盯着他,“你会试图亲自进入那段过去,去救华瑶,去改变什么。可你不知道,华瑶从未真正消失,她只是被送入了‘逆时之隙’——一个不属于任何时间线的夹缝。”
钟七安怔住:“那你现在出现,又是怎么回事?”
“我是借助残存的因果律碎片,强行投射意识回来。”
虾大头声音越来越虚弱,“每多说一句话,我的存在就会消散一分。但我必须告诉你——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一切,尤其是……关于她的记忆。”
“为什么是你来告诉我这些?”
钟七安忽然问。
虾大头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因为到最后,你是唯一还记得我的人。而在那个未来……你选择了孤身对抗时间洪流,直至神魂俱灭。”
钟七安心头剧震。
“你很快会明白一切。”
虾大头最后说道,声音几近呢喃,“当你再次见到华瑶时,注意她左耳后的那颗朱砂痣——如果它还在,说明她是真的;如果消失了……那就不是她。”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开始龟裂,如同破碎的镜面,点点光尘飘散于风中。
“等等!”
钟七安伸手欲抓,却只握住一缕虚无。
夜风呼啸,废墟重归死寂。沙漏静静躺在他掌心,表面那道血色符文再度浮现,比之前更加清晰,竟隐隐组成两个古字:
**囚笼**。
钟七安盯着那两字,久久不语。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来都不是追寻者,而是猎物。沙漏不是工具,而是诱饵;华瑶的失踪不是意外,而是必然。
而虾大头所说的“未来”,是否真的无法更改?还是说,正是因为他听到了这段警告,才注定走上那条毁灭之路?
他缓缓站起身,望向远方漆黑的天幕。星辰依旧不见,唯有一轮残月悬于苍穹,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如果一切都是局……”
他低声自语,“那我就掀了这张棋盘。”
他再度举起沙漏,神体之力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温和引导,而是 brute force 强行撕裂时空壁垒。沙漏剧烈震颤,发出尖锐嗡鸣,周围空间寸寸崩裂,黑色裂痕如蛛网蔓延。
“我知道你在看着我。”
他仰头,似是对着虚空开口,“不管你是谁,不管你藏得多深——我钟七安既然敢踏进这局,就没打算活着走出去。”
轰!
一道刺目金光炸裂,时空屏障彻底粉碎。新的裂缝在他面前展开,不再是山林晨曦,而是一片灰蒙蒙的雾海,其中隐约可见一座悬浮宫殿的轮廓。
而在那宫殿门前,站着一个人影。
白衣胜雪,长发披肩。
“华瑶……”
钟七安喃喃。
可就在他准备迈步之际,耳边忽然响起虾大头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
**“当你再次见到华瑶时,注意她左耳后的那颗朱砂痣——如果它还在,说明她是真的;如果消失了……那就不是她。”**
他脚步一顿,目光死死锁定那道身影的侧脸。
风起,吹动她的发丝。
一瞬间,他看清了——
左耳之后,光滑如玉,**没有朱砂痣**。
钟七安全身血液仿佛凝固。
“原来如此……”
他缓缓收回脚步,嘴角却扬起一抹冷笑,“你们以为,我会认不出她?”
他低头看向沙漏,轻声道:“既然她不是她,那我就去找真正的她。哪怕踏遍万界轮回,我也要把你带回来。”
沙漏回应般微微发热,那“囚笼”二字忽然扭曲变形,化作一行小字,仅存一瞬:
**“第七次开启,命运重启。”**
钟七安眼神骤亮。
七次?他已经用了几次?
他回忆过往,第一次是在北境祭坛唤醒神体感应,第二次是破解古墓封印,第三次是追溯家族覆灭之夜……如今这是第五次。
还剩两次。
而每一次使用,都在加速时间崩坏。可若不用,他又如何找到华瑶?
“真是个绝妙的悖论。”
他冷笑。
远处雾海中的“华瑶”忽然转头,朝他看来。嘴角含笑,眼神却空洞无神。
“七安,你来了。”
她的声音温柔如昔。
可钟七安知道,那是假的。那不是他会用命去护的人。
他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无波澜。
“等我找到真正的你,”
他低声说,“我会亲手,烧了这座囚笼。”
风止,沙漏停止震动,可某种更深层的波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