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墨汁般在岩壁间蔓延,溶洞深处的空气潮湿而凝滞,混杂着铁锈与腐土的气息。钟七安靠坐在一块倾斜的钟乳石旁,指尖轻抚剑柄,目光始终未离开华瑶沉睡的脸庞。她眉心微蹙,唇色苍白,呼吸浅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一缕随时会断的游丝。他心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那是自家族覆灭以来便深埋心底的恐惧:怕再一次看着重要之人在他眼前消逝。
“她快醒了。”虾大头低声说道,蹲在不远处,手中捧着一块泛着幽蓝光泽的晶体,那是他用十年光阴从九渊之下收集而来的时间水晶。
话音刚落,华瑶猛地睁眼,瞳孔却无焦点,如同被某种古老力量攫取了神识。她骤然起身,袖中寒光一闪,一柄冰晶短刃已直指钟七安咽喉。
“洪荒叛徒!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她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属于此刻的回响,仿佛穿越了万载岁月而来。
钟七安纹丝不动,任那刀锋贴上脖颈,划出一道细痕,血珠缓缓渗出。“华瑶,是我。”他低语,声音沉稳如古井,“你认错人了。”
“认错?”她冷笑,眼中竟有泪光闪动,“那一夜血河倒流,你亲手斩断‘天枢锁链’,放魔气入世……你说我会认错?”
钟七安眸光一震。血河之誓?这四个字如雷贯耳,是他从未听闻却又莫名熟悉的禁忌之词。他欲再开口,却被一股强大的灵压逼退半步——华瑶周身已凝结出层层寒霜,脚下地面迅速冻结,裂纹如蛛网般扩散。
“住手!”虾大头猛然跃起,将时间水晶高举过头,“你看清楚!这是三年前的画面!我们现在身处北冥地脉第三层,距离洪荒纪元已过去十万年!你的记忆被人篡改了!”
华瑶动作一顿,眼神剧烈波动,似有两股意识正在撕扯她的灵魂。她喘息着,手指颤抖,刀尖微微下垂。
钟七安缓缓抬手,轻轻拨开那柄仍悬于颈侧的短刃。他的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我不知你是谁口中的背叛者,”他说,“但我记得你曾在雪岭为我挡下一记死劫,也记得你在断云崖上为我续命三日不眠。若我是仇敌,那你又为何救我?”
华瑶嘴唇微颤,泪水终于滑落,在冰面上砸出细微声响。
“我……我不知道……”她喃喃道,身形一软,跪倒在地。
钟七安一步上前将她扶住,感受到她体内灵力紊乱如潮汐冲撞。他眉头紧锁,指尖探入她经脉,却发现一段诡异的封印正在她识海深处缓缓崩解——那是人为植入的记忆裂痕。
“有人在她沉睡前动了手脚。”钟七安沉声道,“而且手法极为高明,连玄冥子留下的护魂符都没能完全阻挡。”
虾大头收起水晶,神色凝重:“这块水晶记录的是真实片段,但她的记忆却被嫁接进了另一个时空。这不是简单的幻术,而是‘时序逆植’——只有掌握远古秘法的人才能做到。”
“胞妹……”华瑶忽然抬头,声音破碎,“我妹妹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
三人陷入短暂沉默。虾大头咬牙,终是点头:“我本不想现在告诉你,但这块水晶里有一段画面……你最好亲自看看。”
他双手结印,催动灵力注入水晶。刹那间,幽蓝光芒暴涨,一道虚影浮现空中——
画面中,一名与华瑶容貌相似的女子立于幽谷之中,素衣如雪,神情冷峻。对面站着一位身穿正道盟袍的女子,背影挺拔,腰佩青鸾玉佩。两人低声交谈,虽无声息,但唇形清晰可辨。
“计划已成三分,只待祭坛开启。”白衣女子道。
对方点头:“姐姐不会怀疑,等她见到‘血河之誓’重现,自然会信以为真。”
影像至此戛然而止,最后几秒画面扭曲模糊,唯有一个符号在残影中若隐若现——那是一道螺旋缠绕的符文,中央嵌着一只闭合的眼瞳。
“这是……”华瑶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这是我师门禁地才有的标记!怎么会出现在柳青霜手里?”
钟七安盯着那个符号,心头猛然一跳。他曾见过类似的图案——在家族覆灭那夜,天空裂开之际,一道血光降临时,大地浮现的正是这种纹路。
“不止是柳青霜,”他缓缓开口,“这个符号,和我族灭亡时出现的征兆一模一样。”
虾大头倒吸一口凉气:“你们两个的宿命,难道早在十万年前就已被写定?”
话音未落,头顶岩壁突然传来“滴答”一声轻响。
三人同时抬头。
一滴暗红色液体从穹顶裂缝中落下,砸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嗤”声,竟腐蚀出一个小坑。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越来越多的血色液体顺着岩壁流淌而下,空气中弥漫起腥甜与焦灼混合的气味。
“这不是普通的血。”钟七安鼻翼微动,抽出长剑横于胸前,“它含有侵蚀神魂的毒质。”
“整条通道都在被污染!”虾大头迅速扫视四周,发现原本干燥的岩面已被血水覆盖,且液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
华瑶强撑起身,双掌结印欲布防护结界,却因灵力不稳而失败。她咬牙道:“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这血有问题,它在唤醒什么东西……”
“我知道出口。”钟七安闭目凝神,灵识如丝线般探入四壁。片刻后,他睁开眼,“东南角有条狭窄通道,但被巨石封死。”
“那就砸开!”虾大头怒吼,取出一杆青铜短戟,灌注全身灵力猛然劈向石壁。
轰隆巨响中,碎石飞溅。烟尘散去后,一条幽深甬道显露眼前。三人毫不犹豫冲入其中,身后血水已漫至脚踝,且速度越来越快。
通道内阴冷刺骨,墙壁上刻满古老图腾,皆为人首蛇身之像,双眼空洞却似能窥视人心。越往前行,那些图腾越清晰,甚至能看见它们口中衔着相同的螺旋眼瞳符号。
“这些不是装饰。”华瑶低声说,“这是封印仪式的一部分。我们正在进入一座废弃祭坛的核心区域。”
“而且是专门用来镇压‘血河之誓’的地方。”钟七安补充,语气沉重。
终于抵达尽头,巨石之后豁然开朗。一座圆形石殿矗立眼前,中央矗立着一方黑曜石台,台上赫然刻着与时间水晶中完全一致的神秘符号!
血水竟也顺着通道涌入,沿着地面上的沟槽自动流向祭坛,形成一个诡异的阵法轮廓。随着最后一道纹路被填满,整个石殿开始震颤。
“不好!”虾大头惊呼,“它要启动了!”
钟七安一把拉住华瑶手腕:“退!快退!”
可为时已晚。
祭坛中央升起一道赤红光柱,直冲穹顶。光中浮现出一幅巨大影像——依旧是那场密谈,但这一次有了声音:
“只要她触发记忆封印,就会自动激活血河共鸣,届时无需我们动手,她自己便会打开祭坛之门。”
“而当‘第七轮回’降临,真正的主宰将苏醒。”
画面再次中断,只剩下光柱摇曳不定。
华瑶踉跄后退,眼中充满震惊与痛苦:“她说……我是钥匙?”
钟七安紧紧握住她的手:“别信那些话。你现在清醒吗?能分辨真假吗?”
她点头,却又摇头:“我能感觉到……有些记忆是真的,有些却被替换过。但我分不清哪一部分属于我自己……”
“那就让我替你记住。”钟七安低声道,“你曾说过,修仙之路不在长生,而在问心无愧。如果你的心还在跳,那就说明你还活着,还是你自己。”
华瑶望着他,眼中泪光闪烁。
虾大头突然指着祭坛底部:“你们看那里!”
只见光柱下方,黑曜石台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半卷残破竹简。钟七安上前拾起,展开一看,上面仅写着八个古篆:
**“七杀临位,魂归故墟。”**
“七杀?”虾大头脸色剧变,“这不是预言书里的‘七星劫’之一吗?据说每当代有七杀之星现世,天地必有大乱!”
钟七安盯着那卷竹简,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影子竟在微微扭曲,仿佛不受控制地向祭坛方向偏移。
“不对劲。”他沉声说,“这地方不仅在召唤什么,还在同化靠近它的人。”
华瑶忽然伸手触碰那个符号,指尖刚触及表面,整座祭坛再度震动,一道低语自地底传来:
“归来吧……血脉之子……履行你的誓约……”
“血河之誓……”她不由自主地重复,身体竟缓缓飘起,朝祭坛中心移动。
“华瑶!”钟七安纵身扑去,一把抱住她腰身,强行将她拉回。
“放开我!”她尖叫,“我必须去!那是我的命运!是我的责任!”
“不是!”他厉声喝道,“没有人能替你决定命运!如果你想走,等你清醒的时候再说!现在你只是被蛊惑了!”
虾大头急忙取出一张符箓贴在祭坛边缘,试图切断能量流动。可符纸刚接触石台,瞬间化为灰烬。
“没用的!”他嘶喊,“这东西根本不是凡间手段可以阻止的!”
钟七安抱着挣扎的华瑶一步步后退,额角青筋暴起。他知道,若再这样下去,要么她彻底沦陷,要么他不得不伤她才能阻止。
就在此刻,远处传来一声悠远钟鸣。
咚——
钟声穿透岩层,竟让祭坛光芒微微一滞。
三人齐齐转头望向来路。
黑暗中,一道苍老身影缓步走来,手持拂尘,衣袂无风自动。
“玄冥子?”虾大头脱口而出。
来人正是那位神秘散修,他目光深邃如星空,落在祭坛之上,轻叹一声:“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你知道这是什么?”钟七安厉声问。
玄冥子点头,却不答话,反而看向华瑶:“孩子,你母亲当年封印你记忆,就是为了防止今日之事。可惜……她低估了他们复活‘祂’的决心。”
“祂?”钟七安握紧剑柄,“到底是谁?”
玄冥子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拂尘,指向祭坛中央仍在闪烁的符号:“看到那只闭合的眼睛了吗?它并非象征死亡,而是沉睡。一旦被唤醒,血河将不再只是传说。”
华瑶停止挣扎,怔怔望着那只眼瞳,忽然哽咽:“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娘亲带我去看过一座墓碑,上面刻的就是这个符号。她说,那是我们一族世代守护的秘密……也是诅咒。”
钟七安心头一震。守护与诅咒并存?这岂非意味着,华瑶的血脉本身便是封印的关键?
玄冥子缓缓走近,低声对钟七安道:“你一直害怕重蹈家族覆辙,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正因为你经历了那样的毁灭,才注定要走上这条路?”
“什么意思?”
“你的血脉,也不寻常。”玄冥子目光幽深,“钟家并非普通修仙世家,而是‘守陵人’后裔。你们代代镇守的,正是通往血河源头的大门。”
钟七安如遭雷击,脑海中闪过童年片段——父亲深夜焚香祷告,母亲严禁他接近祖祠最深处的石门……
原来一切早有预兆。
虾大头忽然惊叫:“快看外面!”
众人回头,只见通道入口处,血水已汇聚成溪,而在那血流之中,竟浮现出无数模糊人影——男女老少皆有,面容扭曲,似在哀嚎,又似在召唤。
“那是……死去的修士?”华瑶颤声问。
“是历次试图开启祭坛者。”玄冥子神色凝重,“他们的魂魄被困于此,成了维持仪式运转的燃料。”
钟七安握紧拳头,指甲掐入掌心。他不能再犹豫了。
“虾大头,护住华瑶。”他松开怀抱,向前踏出一步,“我要毁掉这个祭坛。”
“不可!”玄冥子厉喝,“一旦强行破坏,封印反噬会立刻爆发,方圆千里都将沦为死域!”
“那怎么办?任由它继续吞噬更多人?”
“只有一个办法。”玄冥子望向华瑶,“让她主动进入祭坛,完成‘献祭仪式’,换取暂时封印重启的机会。”
“什么?”钟七安怒目而视,“你要她去送死?”
“不是送死。”玄冥子摇头,“是牺牲一部分记忆与修为,换取时间。否则,当第七轮回真正降临,谁都逃不掉。”
华瑶静静听着,忽然笑了,笑容凄美如昙花一现。
“如果这就是我的宿命,”她说,“那我愿意试一次。”
“不行!”钟七安一把抓住她手臂,“还有别的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她抬头看他,眼中含泪却坚定无比:“可我不想再被人操控了。这一次,我想为自己做一次选择。”
钟七安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沙哑的呼唤:“……别去。”
就在这时,祭坛上的光柱突然增强,那只闭合的眼瞳缓缓睁开一线——
一抹猩红的光从中射出,照在华瑶额头,她顿时僵立原地,口中喃喃吐出一句古老咒语:
“以血为引,以魂为契,血河之誓,今夕复启……”
钟七安猛然拔剑,剑锋直指苍穹:“我不管什么誓言!谁也不能带走她!”
他纵身跃起,剑光如银河倾泻,斩向那道血色光柱——
轰!!!
天地为之震颤。
而在那剧烈的能量风暴中心,时间水晶悄然滚落至祭坛边缘,其内部最后一帧画面终于清晰显现——
画面中,柳青霜跪拜于一人脚下,那人背对镜头,长发披散,右手上赫然戴着一枚戒指,正是钟七安母亲失踪前佩戴之物。
而那人的侧脸轮廓,竟与钟七安……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