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割裂极北冰川的寂静。钟七安立于雪原之上,衣袍猎猎,眉间凝着一层薄霜,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前方那片突兀升起的黑影。
十二根巨柱破冰而出,通体漆黑,仿佛由远古玄铁铸就,表面浮现出蜿蜒如血脉般的纹路,在苍白月光下泛着幽蓝微光。
那些纹路……他心头一震,右手不自觉抚上左臂内侧——那里,一道几乎与肌肤融为一体的契约印记正隐隐发烫。
“你也感觉到了?”华瑶轻声开口,声音被风撕得细碎。她站在钟七安身侧半步之后,指尖微微颤抖,眼中映出封印柱上流转的符文。
钟七安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一缕灵力自掌心溢出,化作淡金色丝线向最近的一根柱子探去。
灵力触柱瞬间,整根柱子猛然一颤,纹路骤然亮起,如同沉睡的心脏被唤醒。一股浩瀚而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不属于此世的威压。
“退!”钟七安低喝,一把拽住华瑶手腕向后疾掠。两人落地时,身后已炸开一片冰雾,封印柱周围三丈内的积雪尽数蒸发。
“它在排斥外来力量。”钟七安沉声道,眸中闪过一丝凝重,“这不是普通的封印物。”
华瑶望着那十二根对称排列的巨柱,忽然觉得它们像某种阵法的核心节点。“你说……这些纹路,会不会和我们体内的契约有关?”
钟七安沉默片刻,眼神深邃:“若真是同源,那就意味着——我们的‘契约’,并非偶然。”
话音未落,一阵刺骨寒潮再度席卷而来,天空阴云翻滚,雪花中竟夹杂着细小的黑色冰晶。
“这是……噬魂寒霜。”华瑶脸色微变,“能侵蚀神识,久留必伤元神。”
钟七安冷哼一声,手中长剑出鞘三寸,剑气横扫,形成一道旋转的灵力屏障将两人护住。“先撑住,这寒潮来得蹊跷,恐怕是有人不想让我们靠近封印柱。”
“可我们已经避无可避。”华瑶低声说,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那根离她最近的柱子。那上面的纹路,竟与她肩胛骨下方的印记完全一致。
她忽然向前一步。
“华瑶!”钟七安厉声喝止,但已来不及。
她的指尖轻轻触上了冰冷的柱面。
刹那间,天地失声。
幻象降临。
她看见无尽虚空之中,一座悬浮于混沌之上的祭坛,四周环绕九轮血月。一名身躯高达千丈的存在盘坐中央,其形似人非人,周身缠绕着与封印柱上相同的纹路。
那是混沌神体。
而在祭坛对面,则立着一道披着黑袍的身影,面容模糊,唯有一双赤瞳燃烧如焰——天魔。
他们之间,有一道契约之链正在缓缓成形,由双方共同牵引,而非一方强迫。
“这不可能……”华瑶喃喃,“传说中天魔乃是被镇压者,怎会是……主动缔约?”
钟七安只觉识海剧痛,一股无形之力将他也拖入了幻象边缘。他在虚空中挣扎,试图稳住心神,却发现自己的意识正被某种更深层的力量拉扯。
他看到了华瑶所见的一切,也看到了更多——混沌神体在契约完成后,竟主动撕裂自身血肉,将一部分本源封入十二根柱中。
“以身为钥,锁万劫之门。”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不知来自何处,“唯有双生契者齐聚,方可重启。”
钟七安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让他清醒几分。他立刻感知到自己与华瑶之间的契约联系仍在波动,如同一根看不见的丝线贯穿两人心神。
“回来!”他在幻象中怒吼,那一声穿透虚妄,直击华瑶濒临溃散的神识。
华瑶浑身一震,眼中有泪水滑落,灵魂仿佛从深渊被硬生生拽回。
她睁开眼时,整个人瘫倒在地,呼吸急促,脸色惨白如纸。
钟七安冲上前扶住她,掌心贴上她后背输送灵力。“别说话,先稳住心脉。”
良久,华瑶才缓过神,嘴唇颤抖:“你……你也看到了?”
钟七安点头,神色复杂:“我看到的更多。那不是奴役,而是共谋。混沌神体自愿与天魔立约,只为封锁某种更大的灾厄。”
“可为何要选中我们?”华瑶抬头看他,眼中满是困惑与恐惧,“我们不过是凡胎修道之人,怎会被卷入洪荒秘辛?”
钟七安未答,目光落在她方才触碰的柱底——那里果然嵌着一块晶石,呈暗紫色,尚未激活,却在他注视之下微微一颤。
他心头警铃大作。
“我们得走。”他果断起身,将华瑶扶起,“这里不宜久留,刚才的幻象绝非自然现象,必有外力引导。”
华瑶还想说什么,却被他一把拉住,迅速向后撤离。寒潮仍未停歇,但他们已顾不得许多。
就在两人即将退出封印区域时,异变陡生。
十二根巨柱同时震动,发出低沉轰鸣,仿佛某种机制正在启动。紧接着,一道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自所有柱子中同步传出。
“欢迎回家。”
钟七安脚步一顿,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那是柳青霜的声音。
可那语调……却不似平日里正道领袖的庄重威严,反而透着一种诡异的温柔,像是母亲呼唤迷途的孩子。
“她说什么?”华瑶声音发紧,“家?我们什么时候……有过这个‘家’?”
钟七安缓缓转身,死死盯着那十二根封印柱。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童年记忆——家族覆灭那夜,父母临死前拼尽最后一口气喊出的两个字:**归墟**。
他曾以为那是绝望中的呓语。
如今看来,或许是一句遗言,也是一条线索。
“她知道些什么。”钟七安声音沙哑,“她一定知道当年钟家为何被灭。”
华瑶看着他侧脸,第一次见到他眼中流露出如此深切的恨意与迷茫交织的情绪。
“你现在想去质问她吗?”她轻声问。
“不能。”钟七安闭眼深吸一口气,“她在试探我们,也在观察。刚才那一声‘回家’,不是迎接,是确认——确认我们是否真的‘归来’。”
“归来?”华瑶心头一跳,“你是说……我们……曾经属于这里?”
钟七安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左手,凝视着皮肤下若隐若现的契约纹路。它此刻正微微搏动,如同有了生命。
幻象结束前,他还听见了一句低语,只有他一人听见。
“契约尚未完成。”
那声音不属于柳青霜,也不属于任何已知存在,更像是从时间尽头传来的一句审判。
“你觉得……我们真的是被选中的吗?”华瑶忽然问,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这片冰原下的沉眠之物。
钟七安望向远方灰白色的地平线,风雪渐歇,可空气中的压迫感却愈发沉重。
“不是被选中。”他终于开口,“而是被召回。”
华瑶怔住。
“如果我们体内的契约真是源自洪荒时期,那么每一次觉醒、每一次突破,都不过是在重演命运的轨迹。”钟七安低声说,“我们以为自己在追寻大道,其实……一直在走向既定的终点。”
“可如果是注定,那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华瑶苦笑,“难道我们就该乖乖回去,接受所谓的‘回归’?”
钟七安转头看她,目光如炬:“正因为可能是注定,才更要反抗。我钟七安一生不信天命,哪怕这宿命来自混沌之初。”
他顿了顿,语气微缓:“但我必须弄清一件事——当年钟家灭门,是否也与此有关?若是,那我不只是为自己而战,更是为所有被掩盖的真相。”
华瑶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容清浅却坚定:“那我就陪你,走到真相尽头。”
两人并肩而立,风雪再次涌来,可这一次,他们不再后退。
就在此时,那块嵌在柱底的暗紫晶石,悄然亮起一丝微芒。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某座高山之巅,柳青霜伫立崖边,手中握着一面青铜古镜,镜面映出的正是极北冰川的画面。
她望着镜中钟七安与华瑶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终于来了。”她轻声道,声音与之前从封印柱传出的一模一样,“双生契者,归位之时已至。”
她抬起手,指尖划过镜面,画面顿时扭曲,显现出一段古老铭文:
> “十二柱启,血脉共鸣;
> 契未成,魂不宁;
> 待主归,斩天刑。”
“只差最后一步了。”柳青霜低语,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等你们真正唤醒晶石之日,便是新纪元开启之时。”
她缓缓收起古镜,身影融入云雾,消失不见。
而极北冰川,钟七安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华瑶察觉异常。
钟七安皱眉,手掌按在胸口,那里传来一阵奇异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苏醒。
“我的契约纹路……在变化。”他掀开衣襟,只见原本静止的纹路竟开始缓慢游移,如同活物般重组。
华瑶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它……像是在回应什么。”
钟七安猛然抬头,望向十二根封印柱的方向。
尽管他们已远离数里,但他清晰感觉到,那股召唤之力并未减弱,反而越来越强。
“它不想让我们离开。”他说,“它在等我们回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华瑶问。
钟七安沉默良久,终是冷笑一声:“既然它想让我回去,那我就去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他取出一枚玉符,输入灵力,准备传讯给玄冥子,请教关于契约与封印的古籍记载。
然而玉符刚亮起,便“啪”地一声碎裂,化为齑粉。
“被人截断了通讯。”钟七安眼神一凛,“不止是柳青霜……还有别的势力盯上了这里。”
华瑶握紧袖中短刃,低声道:“我们现在孤立无援,若再返回,恐有埋伏。”
“我知道。”钟七安点头,“但我们别无选择。真相就在那十二根柱子里,躲不开,也逃不掉。”
他抬头看向苍穹,乌云密布,不见星月。
可就在某一瞬,他似乎看到云层之上,有一双眼睛,正俯视着这片冰原。
“你在看我吗?”他喃喃道,“无论你是谁,记住——我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风起,雪落。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踏雪而去。
而在最深处的那根封印柱底,暗紫晶石的光芒愈发明亮,内部隐约浮现出一行细小文字:
> “主魂残念,寄寓双契;待其觉醒,破封而出。”
与此同时,钟七安耳畔,再次响起那句低语:
“契约尚未完成……主人。”
这一次,他听得真切。
那声音,竟与他自己,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