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墨,缓缓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天地间最古老的呼吸,沉重而不可抗拒。
钟七安站在雾海边缘,指尖微颤,不是因为寒意,而是灵识被吞噬的刺痛感。
他闭了闭眼,再睁时眸光已冷如霜刃。
“退不回去了。”他说。
华瑶轻轻点头,袖中玉符泛起微光,勾勒出一道淡青色法阵,将三人护在其中。
虾大头缩了缩脖子,低声嘟囔:“这鬼地方,连鸟叫声都没有。”
低语声却在此刻响起——
“命运之轮……已转动。”
声音仿佛来自地底,又似耳畔轻语,带着腐朽与蛊惑的气息。
钟七安猛地转头,目光穿透迷雾,却只看见一片灰白。
“你听见了吗?”他问。
华瑶皱眉:“什么?”
虾大头打了个哆嗦:“我……我好像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钟七安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那柄剑从未出鞘,却总在危急时刻微微震颤,如同感应到了某种宿命。
他心中一沉——这雾,不只是障眼法。
法阵微光忽明忽暗,像是风中残烛。
“不行,这里的雾会吞噬灵力。”华瑶咬牙维持阵法,“我们只能往前。”
钟七安盯着前方,一步踏出。
脚下的土地松软如泥,却又诡异干燥。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裂缝上。
虾大头踉跄了一下,忽然惊叫:“谁在拉我?!”
没人回应。
只有雾更浓了。
视野缩至三尺之内,连彼此的身影都模糊不清。
“别松手!”华瑶急喝,一把抓住虾大头的手腕。
钟七安反手抽出剑,剑锋划过雾气,竟带出一串血珠——可他并未受伤。
血珠悬浮空中,缓缓凝聚成字:**你终将弑尽所爱**。
钟七安瞳孔骤缩。
那一瞬,他仿佛看见家族覆灭之夜,母亲倒在血泊中,父亲拼死将他推出山门。
而他自己,手持染血长剑,立于尸山之上,脚下是无数正邪修士的残躯。
幻象骤然展开。
他不再是逃亡者,而是主宰生死的魔君。
黑袍猎猎,双目赤红,身后万魂哀嚎。
“这就是你想要的复仇?”一个声音冷冷响起——竟是他自己的声音。
“不……”钟七安低吼,“我不是他!”
可越是挣扎,幻象越真实。
他看见自己屠尽天机阁,焚毁隐世宗门,甚至连华瑶也被钉在祭坛之上,眼中满是悲悯与绝望。
“钟七安!”
一声清喝如惊雷炸响。
华瑶的身影突兀出现在幻境中央,白衣胜雪,手中法印翻飞。
她以心神为引,强行切入他的意识。
“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她盯着他,声音颤抖却坚定。
钟七安怔住。
“你说过,要带我找到‘归墟古卷’,要揭开洪荒真相……你还说,不会让任何人再重蹈我的覆辙。”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
幻象开始崩裂,那些尸体、火焰、哀嚎,如镜面般碎裂脱落。
但他仍能感觉到那股力量——那股渴望毁灭一切的欲望,仍在血脉深处蛰伏。
“我……不是魔。”他喃喃。
华瑶伸手抚上他的脸,温热的触感让他猛然清醒。
“你还有我在。”她说,“哪怕前路是深渊,我也陪你走下去。”
两人相视片刻,默契地同时转身。
可就在这时,另一道幻象悄然浮现——
华瑶独自一人站在师门废墟之中,手中持剑,满身血污。
她的师父倒在脚下,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徒儿……为何是你?”
华瑶浑身剧震,几乎跪倒。
那是她最深的恐惧——不是失败,而是亲手摧毁自己誓死守护的一切。
她曾发誓要用秘法救活濒死的师尊,可若那秘法需要以整个宗门为祭呢?
“不……不可能!”她嘶声否定。
幻象却不依不饶,一幕幕上演:她修炼禁忌之术,引动九幽之力,最终导致灵气逆流,宗门化作死地。
弟子们临死前望着她的眼神,不是怨恨,而是怜惜。
“你们……原谅我?”她哽咽。
钟七安察觉异常,立刻冲到她身边。
“华瑶!醒过来!那是假的!”
“可万一……是真的呢?”她泪流满面,“如果拯救师门的代价就是毁灭它……我该怎么办?”
钟七安沉默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
“那就别选那条路。”他说,“总有第三条路,只要我们还活着。”
华瑶抬头看他,眼中水光闪烁。
那一瞬,幻象终于瓦解。
但她知道,那不是结束,而是警告。
雾气再度翻涌,方向彻底迷失。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地面变得坚硬冰冷,四周传来滴水声。
虾大头瘫坐在地,喘着粗气:“我快不行了……这破雾耗得我连说话都没力气。”
钟七安环顾四周,发现此处竟是一个巨大洞窟。
岩壁上布满扭曲符文,中央有一团幽蓝色光球悬浮半空,缓缓旋转。
“那是……雾妖的核心?”华瑶警惕道。
“不像天然形成。”钟七安眯眼,“更像是被封印的东西。”
虾大头却鬼使神差地朝光球走去。
“等等!”华瑶想拦,却已来不及。
虾大头的手刚触碰到光球,整团能量猛然暴胀!
蓝光炸开,如潮水般涌入他体内。
他惨叫一声,全身经脉泛起诡异纹路,双眼翻白,整个人僵直倒地。
“虾大头!”钟七安冲上前扶住他。
可下一秒,虾大头突然睁眼——瞳孔竟变成银白色,毫无焦距。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洞窟左侧:“走那边……只有十息时间。”
“你说什么?”华瑶惊疑不定。
虾大头机械般重复:“左……通道……塌陷倒计时……十、九……”
钟七安当机立断:“信他一次!”
他背起虾大头,拉着华瑶便往左侧狂奔。
身后轰然巨响,洞顶崩塌,碎石如雨落下。
“七、六……”虾大头的声音空洞而遥远。
他们拼命奔跑,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光。
“五、四……出口即将封闭……”
钟七安咬牙提速,华瑶催动最后灵力,在身后布下屏障阻挡落石。
“三、二……”
最后一刻,三人滚出洞口,身后轰隆一声,整个巢穴彻底坍塌。
阳光刺破浓雾,洒在他们脸上,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虾大头瘫软在地,银瞳褪去,恢复清明。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说出口要塌了,还倒数了时间。”华瑶蹲下检查他身体。
钟七安却盯着他手腕内侧——那里赫然浮现出一圈古老符文,与洞中所见如出一辙。
符文隐隐发烫,似有生命般缓缓流转。
“你不记得预知的事?”钟七安问。
虾大头摇头:“我就记得碰了那团光,然后做了个梦……梦里我看见我们在一片火海中奔跑,天上有个黑影在笑。”
钟七安心头一凛。
那不是梦,那是未来片段。
预知能力已觉醒,但代价未知。
华瑶也注意到符文,神色凝重:“这印记……和我师门典籍记载的一种上古契约很像。”
“什么契约?”
“用灵魂承载命运之痕,换取窥探天机的能力……但代价是,每一次预知都会消耗寿元。”
空气骤然凝固。
虾大头咧嘴一笑:“嘿,那我不就成了咱们队伍里的活罗盘?不用担心,我才三十不到,耗得起!”
钟七安没笑。
他知道虾大头是在强撑。
这个从小一起逃难的兄弟,从来不愿让人担心。
远处雾海仍在翻腾,仿佛一只巨兽静静蛰伏。
钟七安望向天际,夕阳如血,映照出层层叠叠的云影。
他忽然想起玄冥子临行前的话:“当你听见命运低语时,切记——听清的那一刻,选择就已经开始了。”
“你在想什么?”华瑶轻声问。
“我在想,那句‘选择不同,结果亦然’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许……意味着无论怎么选,结局都无法避免?”她声音微颤。
钟七安摇头:“不,它的意思是——每一个选择,都会诞生一个新的结果。”
“你是说……多重命运?”
“或许吧。就像这雾海,看似无路,实则处处是岔道。”
虾大头靠在石头上,忽然插嘴:“我刚才预知的最后一幕……你们注意到了吗?那个黑影笑了以后,你俩……不见了。”
钟七安与华瑶同时一震。
“什么意思?我们死了?”华瑶问。
“不知道。”虾大头挠头,“但我感觉……你们是去了别的地方,像是……另一个世界。”
钟七安沉默良久,终是握紧了剑。
“不管前方是什么,都不能停下。”
“可如果我们注定要面对最怕的结局呢?”华瑶低声问。
“那就改写它。”他说,“既然能看见未来,就能改变它。”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三人席地而坐,短暂休整。
虾大头体内的符文偶尔闪动,像是在回应某种遥远召唤。
华瑶取出一枚玉简,试图记录今日所见。
可玉简刚激活,表面竟浮现出一行陌生文字:**第七轮回·始动**。
她愣住:“这不是我写的……也不是本门文字。”
钟七安接过玉简,指尖触及瞬间,脑海中骤然响起一阵钟声——
古老、悠远,仿佛来自宇宙初开之时。
紧接着,一幅画面闪过:无数条发光丝线交织成网,每一条线上都站着一个“他”,有的披甲执戟,有的羽化登仙,有的……沦为魔物。
“这是……命运之网?”他喃喃。
虾大头忽然抱住头,痛苦呻吟:“头痛……我又看到了……这次是赤焰魔君在追杀一个人……那人穿着你的衣服,但……不是你。”
“另一个我?”钟七安眼神锐利。
“而且……”虾大头艰难开口,“他在哭。他说……对不起,我没守住承诺。”
华瑶握住钟七安的手:“别信这些幻象。现在最重要的,是继续前进。”
可她没说的是,她也在预知中看到了更多——她的师尊并未真正死去,而是被困在一处名为“归墟之隙”的空间裂痕中。
而开启那道缝隙的钥匙,正是钟七安手中的剑。
钟七安似乎察觉到什么,低头看向剑柄。
那里,一道从未注意过的裂痕正悄然蔓延,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
裂痕深处,隐约透出紫金色光芒,宛如星辰流转。
“这把剑……到底是什么?”他低声自语。
无人应答。
远处,雾海再次翻涌,形状竟逐渐勾勒出一座巨大的沙漏轮廓。
上半部分已空,下半部分正缓缓填满灰色流沙。
虾大头抬头望了一眼,银瞳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
他嘴唇微动,吐出一句令人心悸的话:
“倒计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