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压在苍茫群山之上。
钟七安盘坐于断崖之巅,双目微闭,呼吸绵长。寒风掠过他清瘦的身影,衣袍猎猎作响,却未能扰动其分毫。他体内灵力缓缓流转,正欲冲破第九重玄关,踏入化神境的门槛。
忽然,天穹一颤。
原本悬挂中天的银月,竟开始泛起诡异的血光。紧接着,一道幽暗裂痕自虚空蔓延,如同天地被撕开了一道伤口。从那裂缝之中,缓缓浮现出第二轮月亮——漆黑如墨,边缘缭绕着紫焰般的光晕。
双月同天!
天地气机骤然紊乱,灵气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魔煞之气。钟七安猛然睁眼,眸中寒光迸射。他右手已握上腰间古剑,剑柄上刻着残缺的符文,隐隐与体内某物共鸣。
“不对……这不是自然天象。”他低语,声音冷峻如霜。
话音未落,黑月表面轰然炸裂,无数黑影裹挟着腥风坠落而下。那些身影通体漆黑,头生犄角,四肢扭曲,落地时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嘶吼。天魔先锋,降临了。
钟七安腾身而起,剑光划破长空,一道弧形剑气横扫而出。三名天魔应声断裂,但它们的尸体并未倒下,反而迅速融化成黑雾,重新凝聚成更庞大的形态。
“杀不死?”他瞳孔微缩。
更多天魔从黑月中跃出,密密麻麻布满半空,宛如蝗群压境。它们的气息彼此交织,形成一股压迫性的领域,令钟七安的动作迟滞了一瞬。
就在这刹那,他丹田深处传来一声嗡鸣。
那是洪荒钟。
传说中失落万年的神器,此刻竟自行震颤起来。与此同时,他全身骨骼仿佛被点燃,混沌神体竟在无意识状态下自主激活。一股古老、蛮荒的力量自血脉深处苏醒,顺着经脉奔涌至四肢百骸。
“呃——!”他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
力量暴涨的同时,也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有千万根针在刺穿骨髓,又似灵魂被投入熔炉煅烧。但他咬牙撑住,没有后退一步。
剑势再起。
这一次,剑光不再是单纯的灵力外放,而是带着某种原始韵律,每一道斩击都引动空气震荡,如同远古巨兽咆哮。一名天魔首领模样的存在挥爪迎击,却被剑气直接劈开胸膛,黑血喷洒如雨。
可胜利只是短暂的喘息。
更多的天魔从黑月降下,数量之多,几乎遮蔽星空。钟七安纵然战力飙升,体力也在飞速消耗。他的嘴角渗出血丝,呼吸变得粗重。
“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
远处山林间,一道白影疾驰而来。
华瑶踏叶而行,素白衣裙在魔风中翻飞,手中玉笛泛起淡淡青光。她眉心一点朱砂印记闪烁不定,显然是动用了师门秘术。
“七安!”她落在他身旁,气息微乱。
“你不该来。”钟七安侧目,语气严厉,“这里太危险。”
“所以我才必须来。”她抬眸直视他,眼中没有畏惧,只有坚定。
天魔已逼近百丈之内,狰狞嘶吼震耳欲聋。
华瑶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玉笛置于唇边。一缕清音袅袅升起,随即化作浩荡音波扩散开来。那是她修炼多年的净化之力,曾净化过无数邪祟怨魂。
青光笼罩战场,所及之处,天魔发出凄厉惨叫,身体开始崩解。
然而仅仅片刻,异变陡生。
那些被净化的天魔并未彻底消散,反而在黑雾中重组,甚至体型膨胀数倍。更可怕的是,它们眼中燃起了猩红火焰,竟主动向华瑶扑来!
“不可能……我的净化之力怎么会失效?”她失声,脸色瞬间苍白。
一只天魔利爪撕裂空气,直取她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钟七安横移一步,剑锋斜挑,将那爪刃斩断。反手一掌拍出,蕴含混沌之力的掌印将其轰飞数十丈,撞碎岩壁。
“别硬拼。”他挡在她面前,背影挺拔如松。
华瑶踉跄后退两步,胸口剧烈起伏。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微微颤抖。“为什么……连最纯净的‘净世梵音’都无法净化它们?难道这些不是邪祟?”
“它们不是普通的魔物。”钟七安凝视着前方不断逼近的黑潮,“它们来自另一个维度,或许根本不在我们认知的‘善恶’范畴内。”
“那你呢?”她忽然抬头,“你的剑能伤它们,是因为洪荒钟?还是因为你体内的混沌神体?”
钟七安沉默片刻,终是开口:“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它在回应我,就像……唤醒了一个沉睡的宿命。”
华瑶怔住。
风更大了,卷起碎石与枯叶,在空中旋转成漩涡。双月高悬,彼此辉映,投下的光影竟是逆向流动的,仿佛时间本身都在扭曲。
战斗再度爆发。
钟七安主攻,每一剑都带着破碎虚空之势;华瑶则退至后方,不断尝试新的法诀。她试过雷咒、冰封、缚灵阵,却发现唯有纯粹的破坏性术法才能对天魔造成实质伤害。
“它们不怕净化,只怕毁灭。”她喃喃道。
“那就毁灭。”钟七安冷声道,剑光如瀑,连斩九式,硬生生劈出一条血路。
可天魔的数量仍在增加。黑月如同无底洞,源源不断地释放着黑暗军团。两人渐感力竭,身上皆已带伤。
华瑶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衣袖。钟七安右肩嵌着一根黑色骨刺,强行拔出时,伤口竟冒出丝丝黑烟,腐蚀皮肉。
“不能再拖了。”他咬牙,“必须找到它们的弱点。”
“也许……不是它们的问题。”华瑶忽然轻声说,“也许是我们用错了方式。”
“什么意思?”
“我在想,如果它们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规则体系,那我们的‘净化’,是否反而成了滋养它们的养分?就像阳光对于植物,黑暗对于腐尸……”
钟七安眼神一凝。
“你是说,我们的力量正在助长它们?”
华瑶点头,面色凝重:“我怀疑,这些天魔是以‘对立能量’为食的生物。越是试图净化它们,就越激发它们的进化。”
钟七安冷笑:“所以善良与光明,在这一刻成了最致命的软弱?”
“不。”华瑶摇头,“不是软弱,是误解。我们不该放弃净化,而是要重新定义它——不是驱逐黑暗,而是切断它们的能量来源。”
“怎么做?”
“我不知道……但我愿意试试。”
她闭上双眼,开始吟唱一段古老咒文。那是她师门禁传的《归墟引》,据说能引导万物回归本源。然而此术极耗心神,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
钟七安察觉到她的异常,回头喝道:“你疯了?这术法会抽干你的生命力!”
“总得有人去做。”她睁开眼,目光清澈如泉,“你说过,真正的强者,不是无所畏惧,而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钟七安喉头一哽,竟说不出话来。
那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家族覆灭之夜,母亲也是这样站在他身前,用尽最后一丝灵力护住他的命魂。
记忆如刀,剜心割肺。
“我不允许。”他猛地转身,一掌按在她额前,将自己的灵力强行渡入她体内,“你要死,也得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华瑶愣住,眼中泛起水光。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却把所有重量扛在自己肩上。”她低声说,“可我也想成为你的依靠,而不是永远被保护的那个。”
钟七安没有回答,只是将她轻轻推开,站到了最前方。
他仰头望向双月,眼中闪过决绝。
“既然你们来自黑暗……”他缓缓举起古剑,剑身上的符文逐一亮起,“那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混沌!”
洪荒钟在他体内轰然鸣响,仿佛回应主人的意志。混沌神体全面激活,皮肤浮现青铜色纹路,双目化作金色竖瞳,整个人的气息节节攀升,竟压过了漫天魔威。
剑起!
一道贯穿天地的裂痕凭空出现,所过之处,天魔尽数湮灭,连黑雾都无法残留。
这一击,几乎耗尽他八成灵力。
钟七安单膝跪地,剧烈喘息,嘴角溢血不止。
华瑶急忙上前扶住他:“够了……已经够了……它们暂时退却了。”
的确,剩余的天魔似乎忌惮这股力量,纷纷退回黑月投影之下,形成环形守卫阵型,不再进攻。
战场陷入诡异的寂静。
就在此时,一阵悠远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落叶无声翻转,仿佛为那人让路。
玄冥子现身了。
他身穿灰袍,手持一杆龟甲杖,须发皆白,眼神却明亮如星。他缓步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命运的节点上,令空间微微震颤。
“好一场劫数。”他仰望双月,叹息道,“天门重启,宿命之轮再次转动。”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钟七安强撑起身,盯着他。
玄冥子不答,只用杖尖在地上画出一个复杂的卦象。卦成刹那,虚空中竟浮现出一幅幻影:一座巨大的青铜巨门悬浮宇宙尽头,门缝中透出无数双猩红的眼睛。
“天魔并非入侵者。”玄冥子低声道,“他们是归人。”
“什么?”华瑶惊愕。
“一万年前,人族封印了‘归墟之门’,将天魔一族放逐至虚无之境。如今封印松动,他们回来了——而且,是来找东西的。”
“找什么?”
“宿命之器。”玄冥子目光转向钟七安,“开启归墟之门的钥匙。”
钟七安心头剧震。
“你什么意思?”
“洪荒钟为何会在你体内觉醒?混沌神体为何偏偏选中你传承?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偶然?”玄冥子冷笑,“不,你是被选中的容器。”
“容器?什么容器?”
“承载‘初代天魔之王’残魂的容器。”玄冥子的声音如冰锥刺骨,“你的血脉,本就是他们留下的火种。”
华瑶猛地抓住钟七安的手臂:“不可能!他是人族,钟家虽没落,却是正统修仙世家!”
“世家?”玄冥子嗤笑,“你知道钟家先祖是如何获得混沌神体的吗?不是修炼,不是赐予……而是融合。”
钟七安脑中轰然炸响。
童年记忆碎片纷至沓来:父亲深夜焚毁族谱,母亲临终前含泪低语“不要相信血脉”,还有那一口埋在祖宅地底、从未开启过的青铜棺……
“你胡说!”他怒吼。
“信不信由你。”玄冥子收起龟甲杖,“但我警告你——若你无法掌控洪荒钟的力量,当归墟之门完全开启时,你将成为第一个祭品,也是最后一个守门人。”
说完,他转身欲走。
“等等!”钟七安喝道,“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何不早说?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玄冥子停下脚步,背影苍凉。
“因为天机不可轻泄。每一次推演,都会加速命运的到来。”他缓缓道,“而现在……我已经看到了结局。”
“什么结局?”
“双月交汇之夜,钟声响起之时——”他回头,眼中竟流下血泪,“你将亲手敲响洪荒钟,迎来终结,或开启新生。”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烟消散。
风停了。
双月依旧悬空,黑月中隐约传来低沉的钟声,与钟七安体内的洪荒钟遥相呼应。
华瑶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七安……你相信他说的吗?”
钟七安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第一次感到恐惧。
不是怕死,而是怕失控。
怕有一天,自己真的变成毁灭一切的怪物。
“我不知道。”他终于开口,嗓音沙哑,“但我知道一件事——无论我是谁的后裔,无论这具身体藏着什么秘密……”
他缓缓抬头,目光穿透黑夜,直指黑月核心。
“只要我还站着,就不会让任何人践踏这片土地。”
华瑶望着他侧脸,忽然笑了。
那笑容温柔,却又带着悲壮。
“那我陪你。”她说,“哪怕你变成魔,我也要用尽一生,把你拉回人间。”
钟七安怔住。
就在这时,黑月突然剧烈震动。
一道巨大身影缓缓从中走出。
它没有面目,全身由流动的黑焰构成,手中托着一面残破的铜镜。镜面照向钟七安的瞬间,他体内洪荒钟疯狂震颤,几乎要破体而出!
而镜中映出的,并非他的脸——
而是一尊顶天立地的魔神,头生双角,身披青铜战铠,正缓缓睁开双眼。
耳边,响起一个跨越万年的声音:
“吾嗣……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