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荒原上稀薄的雾气。钟七安站在试炼场边缘,指尖残留着方才那一击未散的灵力余波,掌心发烫,却冷得像冰。
华瑶喘息未定,衣袖已被鲜血浸透,一缕殷红顺着腕骨滑落,在月光下凝成珠状坠地。
“为什么……会这样?”她声音轻颤,目光落在自己左手与钟七安右臂之间那道忽明忽暗的阴阳印记上。原本流转和谐的黑白双纹,此刻竟如仇敌般彼此撕咬,灵气逆行,几乎将两人经脉寸寸绞断。
钟七安沉默片刻,喉结微动:“我们不能再联手了。”
“你说什么?”华瑶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不可置信。
“刚才若不是你及时封印波动,我已走火入魔。”他语气平静,却藏着压抑已久的恐惧,“这印记在排斥我们。”
荒原死寂,唯有远处妖兽低吼回荡。那头被惊退的九首玄狼并未离去,藏身于岩壁阴影中窥视,仿佛也在等待他们力量崩解的一刻。
华瑶咬唇,忽然冷笑:“所以你就打算放弃?当年在落星崖,是谁说要共踏长生路的?”
钟七安眸光一震,随即垂下眼帘:“正因为记得,才不敢冒险。”
“可若不合力,如何对抗接下来的劫难?”她逼近一步,气息紊乱中仍带着倔强,“你怕重蹈覆辙,我也怕……怕你一个人冲进深渊,再不回头。”
钟七安心头剧震,仿佛有根无形之弦被拨动。他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出营地中央几道身影。赤焰魔君盘膝而坐,火焰纹袍猎猎翻飞,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你们的问题,我早看出来了。”他缓缓开口,声如砂石摩擦,“阴阳相济本是天道至理,但若根基动摇,再强的共鸣也会反噬。”
钟七安冷冷看他:“你懂什么?”
“我曾与一位道侣共修《焚心诀》,双火同源,本应无敌于南域。”赤焰魔君抬手,掌心浮现出一道焦黑疤痕,“结果呢?因一次心境失衡,烈焰倒灌,她当场焚身而亡。”
众人皆静。
华瑶低声问:“后来呢?”
“我花了三十年,才找到灵界边缘的一处‘归墟池’,以万魂洗脉,重塑灵基。”他目光灼灼,“那里有调和阴阳的古法——或许,也能救你们。”
钟七安皱眉:“为何帮我们?”
“因为我需要你们的力量。”赤焰坦然直言,“天外异族复苏在即,单凭一人,挡不住即将到来的浩劫。”
玄冥子忽然睁开双眼,手中龟甲微微震动。“灵界确有传说。”他低语,“极西之地,有一座‘无名观’,住着一位从不露面的大能,专解天地悖逆之症。”
“你怎么知道?”钟七安警惕地盯着他。
玄冥子轻叹:“二十年前,我也曾为一人求过此法……可惜,迟了一步。”
风骤起,吹熄半边篝火。黑暗瞬间吞噬了话语间的信任缝隙。
“我不信你。”钟七安终于开口,直视赤焰魔君,“你曾屠尽三宗七派,血洗北原,如今突然好心指点迷津?”
赤焰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你以为我想活这么久?我是被迫苟延残喘!那天魔血脉种在我体内,日夜啃噬神魂,若非靠一丝执念撑着,早化为行尸走肉!”
他猛然撕开衣襟,胸膛赫然嵌着一枚漆黑晶核,正随着心跳缓慢搏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意。
华瑶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天魔寄生印?”
“不错。”赤焰合衣遮住伤口,“而你们体内的阴阳印记,很可能是远古时期用来镇压它的钥匙之一。所以——我们目标一致。”
钟七安瞳孔微缩。钥匙?难道家族覆灭,并非偶然?
玄冥子悄然掐指推演,眉头越皱越紧。他欲言又止,终归沉默。
数日后,队伍穿行于幽冥密林。古木参天,枝叶交错如穹顶,阳光碎成斑驳光影洒落泥地。空气潮湿沉重,弥漫着腐叶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华瑶走在最前,手中玉符不断闪烁微光,探测四周灵力波动。
“不对劲。”她忽然停下,“这片区域……不该有这么多阴气残留。”
话音未落,地面猛然震颤!
数十具披甲尸傀破土而出,铠甲铭刻天魔图腾,眼窝燃着幽蓝鬼火。
“伏击!”钟七安暴喝,瞬间抽出背后长剑,剑锋划破空气,斩下一名尸傀头颅。
紧接着,林间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姐姐总说我太过温柔,不懂杀伐果断。”一名女子缓步走出树影,白衣胜雪,眉心一点朱砂痣艳若滴血,“可今日,我要让她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手段。”
“柳青霜的妹妹?”赤焰魔君眯起眼睛,“柳寒烟?”
“正是。”她笑意盈盈,手中拂尘轻轻一挥,“请诸位,见证新纪元的开端吧。”
刹那间,大地裂开无数沟壑,黑雾喷涌而出。一尊尊残破战铠自地底爬出,虽缺臂断腿,却散发着滔天煞气。
“这是……天魔军团残部!”玄冥子脸色大变,“他们不是早在千年前就被封印了吗?”
“封印?”柳寒烟轻笑,“不过是暂时沉睡罢了。而今,只需一点引子——便可唤醒全部。”
她双手结印,口中吟诵古老咒文。空中浮现一座血色祭坛虚影,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卵形物体,表面覆盖厚厚寒冰。
“那是……什么?”华瑶瞳孔骤缩。
卵壳之上,隐约可见诡异符文缓缓流转,每一笔都透着不属于这片世界的邪异韵律。
钟七安浑身僵硬。那些符文……竟与他幼时在家族禁阁所见的古籍图案完全一致!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父亲临终前死死攥着他手腕的画面,“不要靠近……那个符号……它会吃掉一切……”
“怎么了?”华瑶察觉他的异常。
“那枚胚胎……”钟七安声音沙哑,“和我家传古卷上的‘噬渊之纹’一模一样。”
华瑶心头一凛,正欲追问,柳寒烟已高声宣告:“当第一缕异族苏醒之息降临,天地将迎来真正的净化!你们这些蝼蚁,不过是我献给新神的祭品!”
“疯子!”赤焰怒吼,周身烈焰暴涨,“就凭你也配迎接异族?它们连你这种渣滓都不会多看一眼!”
“是吗?”柳寒烟冷笑,“那你告诉我,为何我能解读它们的语言?为何我能启动冻结千年的孵化阵?”
她指尖轻点冰壳,一道裂痕蔓延开来。刹那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压迫感席卷全场,连空间都似乎扭曲起来。
玄冥子猛地掷出三枚铜钱,形成三角结界护住众人。“快!阻止她继续解封!否则一旦意识觉醒,方圆百里都将沦为死域!”
钟七安咬牙冲出,剑光如银河倾泻,直取柳寒烟咽喉。
但她只是轻轻一笑,身形化作幻影避过攻击,同时打出一道血符,直射天际。
轰隆——!
乌云汇聚,雷电交织,一道巨大的传送阵在空中成型。更多黑影正从远方疾驰而来。
“她不止带了天魔。”华瑶脸色惨白,“她在召唤援军!”
“分头行动!”钟七安厉声下令,“赤焰牵制尸傀大军,玄冥子封锁传送阵,华瑶——随我突袭核心!”
“等等!”玄冥子急喊,“那胚胎周围有反推演之力,我的卜算失效了!危险未知!”
“没时间了!”钟七安已纵身跃起,剑尖凝聚全部灵力,准备强行斩断连接胚胎的能量丝线。
华瑶紧随其后,双手迅速布下九宫困阵。金光交织成网,暂时困住了大部分天魔残兵。
就在二人逼近之际,那冰壳突然剧烈震颤,一道低沉的声音穿透时空壁垒,直接响彻在每个人脑海:
【……归来……血脉……开启……门扉……】
“它在说话!”华瑶踉跄后退,七窍渗出血丝。
钟七安亦觉识海翻腾,童年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家族祠堂深夜火光冲天,母亲抱着一本青铜书跪在祖碑前哭泣,父亲手持断剑立于门前,嘶吼着“绝不让你们得逞”……
“住口!”他怒吼一声,强行稳住心神,一剑劈向冰壳。
叮——!
火星四溅,剑刃竟被弹开,反震之力让他虎口崩裂。
“哈哈哈!”柳寒烟狂笑,“凡人岂能伤及神胎?它是超越你们理解的存在!是未来主宰!”
钟七安喘息着,眼中却燃起更炽烈的火焰。
“主宰?”他抹去嘴角血迹,低声冷笑,“我钟七安不信神,不信命,只信手中这一剑。”
他缓缓抬起剑,左手按在右臂阴阳印记上,不顾经脉撕裂之痛,开始强行抽取两股冲突灵力。
“你要做什么?!”华瑶惊呼,“那样你会经脉尽断!”
“闭嘴。”他声音冰冷,“我说过……不会让任何人,再从我眼前死去。”
华瑶怔住,泪水无声滑落。
赤焰魔君感受到那股决绝之意,仰天长啸,燃烧自身精血催动魔功,硬生生撞开一片尸傀包围圈。
玄冥子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染红龟甲,拼死维持结界不破。
钟七安的剑,终于再次举起。
剑身缠绕黑白二气,剧烈冲突,发出刺耳尖鸣。每一分灵力注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来吧。”他盯着那枚缓缓跳动的胚胎,一字一顿,“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的后代。”
就在剑锋即将触及冰壳的瞬间——
华瑶突然扑上前,一把抱住他的手臂。
“别!”她哭喊,“我不想失去你!哪怕只能并肩一天,我也……也不想看你赴死!”
钟七安动作停滞,呼吸一滞。
时间仿佛凝固。
柳寒烟趁机结印,新一轮解封程序启动。冰层大片剥落,露出其下暗紫色的卵膜,上面符文疯狂旋转,竟开始与钟七安体内的印记产生共鸣!
“原来如此……”玄冥子忽然恍然大悟,“不是排斥……而是觉醒前兆!你们的印记,根本不是阻碍,而是钥匙的两半!”
钟七安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你的家族,恐怕就是最初封印者之一!”玄冥子急声道,“而这胚胎……也许并非敌人,而是某种守护者的容器!”
“闭嘴!”柳寒烟尖叫,显然不愿真相暴露。
但她的话已经太迟。
钟七安与华瑶之间的印记骤然升温,黑白光芒不再对抗,而是开始螺旋缠绕,形成前所未有的太极漩涡。
一股浩瀚古老的意志,自印记深处缓缓苏醒。
与此同时,那胚胎表面最后一层冰壳碎裂,一只苍白的手,缓缓从中伸出——
那只手纤细修长,掌心赫然烙印着与钟七安一模一样的阴阳印记。
风停了。
所有人僵立原地。
唯有那新生的存在,轻轻睁开了眼睛。
瞳孔之中,倒映着钟七安的脸。
然后,它开口了,声音稚嫩却带着跨越万古的沧桑:
“哥哥……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