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七安站在残破的石台边缘，指尖轻触屏障表面，一丝极寒顺着经脉逆流而上。他没有收回手，任那股冷意渗入骨髓。这屏障是他亲手布下的阵眼核心，由七种不同属性的灵力交织而成，勉强压制住了胚胎的波动频率。可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华瑶跪坐在阵心处，唇色苍白如纸。她的一缕神识仍缠绕在秘法符文之间，维系着整个结构的稳定。汗水从她额角滑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暗色花痕。
“可以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风中残烛。
钟七安一步跨到她身前，将她扶起。入手之处瘦得惊人，仿佛只剩一把骨头裹着薄薄一层皮肉。他心头一紧，却没说话。
“我没事。”华瑶勉强笑了笑，指尖微微发颤，“只是……有点累。”
钟七安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原本清亮如泉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灰翳。他知道她在硬撑。但她不说，他也不揭穿。
四周寂静得诡异。连风都停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整片天地都在屏息等待什么。
突然，一道黑影自角落掠出！
赤焰魔君怒吼一声：“柳婉儿！你敢——”
话音未落，一道炽白光刃已斩向那人影。然而对方身形诡异地扭曲了一下，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避开了致命一击。
是柳青霜的胞妹，柳婉儿。
她手中攥着一块泛着幽紫光芒的胚胎碎片，嘴角扬起一抹近乎病态的笑意。“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
钟七安瞳孔骤缩。
“华瑶！”他低喝。
华瑶强提灵力，双手结印欲再启屏障，可刚催动法诀，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别动！”钟七安一把拦住她。
柳婉儿仰头，将那碎片吞入腹中。刹那间，她周身爆发出刺目的紫光，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她的背部隆起两团血肉，迅速撕裂衣衫，化作一对半透明的能量羽翼！
那羽翼呈蛛网状，脉络中流淌着与虚无化区域同源的气息。
“这气息……”钟七安眼神一凝。
“和外面一样。”玄冥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洞口，灰袍猎猎，目光深邃如渊，“她吞噬的不只是胚胎碎片，还有‘它’的一部分意志。”
“什么意思？”赤焰魔君喘着粗气，右臂已被羽翼边缘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意思是，”钟七安缓缓拔剑，“她正在变成另一种存在。”
剑出鞘的瞬间，天地为之一静。
剑名“归寂”，乃是以陨星铁与千年寒魄锻造，曾斩杀过三位化神期邪修。此刻剑锋微震，发出低沉嗡鸣，似也在感应那对羽翼中的异样力量。
柳婉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抬头望向钟七安，忽然笑了：“还不够……还差得远。”
她双翼一振，整座山腹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屏障边缘顿时出现数道裂痕，灵光闪烁不定。
“撑不住了！”华瑶惊呼。
“我知道。”钟七安咬牙，剑尖指向柳婉儿，“但她不能走。”
“你现在追不上她。”玄冥子缓步走入，“她的速度已经超越了元婴后期应有的极限。”
“那就逼她停下来。”
钟七安纵身跃起，剑光如银河倾泻，直取柳婉儿咽喉。后者不闪不避，仅是轻轻抬手，羽翼一展，竟凭空生出一股扭曲之力，将剑气反弹而回！
轰！
钟七安被震退三步，胸口一阵翻涌。他抹去嘴角血迹，眼中寒芒更盛。
“你的剑太干净了。”柳婉儿冷笑，“对付我这种‘污秽之物’，得用更脏的东西。”
“你说谁是污秽？”赤焰魔君怒吼，掌心凝聚一团赤红魔火，再度扑上。
这一次，他的火焰在触及羽翼的瞬间就被吞噬殆尽，反被一道紫电击中胸膛，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塌了一根石柱。
“太弱。”柳婉儿轻蔑地扫了一眼，“你们所有人，都太弱。”
华瑶靠在钟七安肩上，声音颤抖：“她……真的无法阻止了吗？”
钟七安沉默片刻，低声说：“不是无法阻止，而是我们还没找到她的弱点。”
“可她已经走了。”玄冥子望着洞外渐暗的天色，“带着胚胎的部分意识，还有那对羽翼。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人能预料。”
“她会回来。”钟七安道，“她说了‘还不够’，说明她还需要更多力量。而这里，是唯一能提供那种力量的地方。”
“你是说……虚无化区域？”华瑶抬头看他。
钟七安点头。
“不可能！”赤焰魔君挣扎着站起，“那地方连神识都不敢靠近，进去就是死！”
“但我必须去。”钟七安望向远方荒原，“那里有答案。”
“什么答案？”玄冥子问。
“关于混沌能量的。”钟七安终于说出那个词，“我在梦里见过。一片漆黑的大地，寸草不生，唯有中央有一道裂缝，从中涌出银灰色的雾气。那些雾气所过之处，腐朽重生，死地复绿。”
“那是净化。”玄冥子喃喃，“但代价呢？”
钟七安没有回答。
他知道代价是什么。
每一次使用混沌能量，都会燃烧生命本源。他曾偷偷试过一次，仅仅释放三息时间，寿元就少了十年。若是大规模净化虚无化区域，恐怕不出百息，便会油尽灯枯。
“你疯了吗？”华瑶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皮肉，“你要用自己的命去换一片废土复苏？值得吗？”
“值得。”钟七安反握住她的手，“如果这片土地能活过来，未来的人就不必再经历我家族那样的悲剧。”
“可我不想看你死！”华瑶声音哽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夜里偷偷咳血？你以为我没看见你袖口那些暗红的痕迹？你在透支！一直在透支！”
钟七安怔住。
他从未想过她早已察觉。
“所以你就一直装作不知道？”他轻声问。
“因为我怕。”华瑶低下头，泪水滴落在地上，瞬间蒸发，“我怕一旦说破，你就真的走了。”
洞内陷入死寂。
只有远处屏障发出微弱的哀鸣，提醒着众人：危机尚未解除。
良久，钟七安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向洞口。
“我去荒原。”他说，“你们留在这里修复屏障，防备柳婉儿再来。”
“我不让你一个人去！”华瑶冲上前拉住他。
钟七安回头，目光温柔却坚定：“如果你跟我去了，谁来守护这个屏障？谁来等我回来？”
华瑶浑身一颤。
“我会回来的。”他说，“但前提是，有人在这里等我。”
她松开了手。
风起，吹乱了她的长发，也吹散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丝温度。
赤焰魔君拄着刀站起身：“我也去。虽然讨厌你这冷脸家伙，但要是你死了，后面的事谁扛？”
钟七安看了他一眼，没拒绝。
玄冥子则从袖中取出一枚古朴铜钱，轻轻抛向空中。铜钱旋转数圈后落地，正面朝上。
“天机显示，此行有死劫，亦有生机。”他缓缓道，“钟七安，你若执意前往，切记——莫信眼中所见，莫听耳中之声，唯有心念不灭，方可逆命而行。”
钟七安点头：“多谢指点。”
“不必谢我。”玄冥子转身离去，“我只是在履行当年对钟家先祖的诺言罢了。”
洞外，暮色四合。
荒原就在前方十里之外，一片死寂的灰黑色大地上，翻滚着侵蚀一切的雾气。那是虚无化的征兆，万物皆被剥夺生机，连时间似乎都在那里停滞。
钟七安踏出第一步时，脚下青草瞬间枯黄。
第二步，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崩裂声，仿佛空间本身正在腐烂。
第三步，他的皮肤开始龟裂，渗出血珠。
“这么严重？”赤焰魔君皱眉，运起护体魔功，却也只能勉强维持行动。
“继续走。”钟七安咬牙前行。
越是深入，阻力越大。每一寸前进都像在对抗整个世界的恶意。他们的身影在浓雾中渐渐模糊，如同即将被抹去的存在。
终于，他们来到核心区。
一座巨大的裂缝横亘大地，深不见底。银灰色的混沌能量从中缓缓升腾，宛如呼吸般律动。
钟七安盘膝坐下，闭目凝神。
“你要开始了？”赤焰魔君警惕地环顾四周。
“嗯。”钟七安睁开眼，眸中已有血丝，“帮我护法，一刻钟内不要让人打扰。”
“一刻钟？你确定你能撑住？”
钟七安没有回答，双手结印，口中默念古老咒语。
刹那间，他体内涌出一股苍茫浩瀚的力量——混沌能量！
银灰雾气仿佛受到召唤，疯狂涌入他七窍，又从掌心喷薄而出，覆盖向四周的虚无化区域。
奇迹发生了。
被污染的土地开始泛起微弱绿意，干涸的河床下隐隐传来水声，甚至有几株嫩芽破土而出！
“有效！”赤焰魔君震惊，“真的在恢复！”
可钟七安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原本清瘦的脸颊彻底凹陷，青筋暴起，皮肤失去光泽，仿佛一夜老去数十岁。
“钟七安！”赤焰魔君惊呼，“停下！你快不行了！”
钟七安牙关紧咬，仍在坚持。
五息……十息……十五息……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心跳几近消失。
就在他即将昏厥之际，混沌能量忽然一顿，随即在空中凝聚成一道模糊图案——
那是一枚古老的符文，形似眼睛，中间刻着一个“源”字。
紧接着，一道低语响起，非男非女，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却直接印入灵魂：
【频率匹配完成，宿主认证通过。】
钟七安猛然睁眼，瞳孔中闪过那枚符文的残影。
“刚才……是什么？”赤焰魔君满脸惊骇。
钟七安没有回答。他盯着那道渐渐消散的符文，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这不是第一次见到它了。
早在三年前，他在家族遗址的地宫深处，就曾在一面石壁上看到过同样的符号。当时不解其意，只觉得心悸。如今再遇，竟引发了某种共鸣。
难道……这一切早有预兆？
“你还活着？”赤焰魔君拍他肩膀。
钟七安缓缓点头，声音沙哑：“还活着……但不多了。”
他抬起手，掌心赫然多了一道裂痕，正缓缓渗出黑血——那是生命本源枯竭的标志。
“玄冥子说得对。”他苦笑，“或许真有别的方法……可我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
赤焰魔君沉默良久，忽然说：“你知道吗？我以前最看不起你们这些所谓正道修士，动不动就牺牲自己拯救苍生。可现在……我有点明白了。”
钟七安侧目看他。
“不是为了苍生。”赤焰魔君咧嘴一笑，露出染血的牙齿，“是为了那个愿意为你流泪的人。”
钟七安心头一震。
远处，风声骤起。
雾气翻涌间，隐约可见一道身影悬浮于天际——
正是柳婉儿。
她立于高空，双翼完全展开，紫光滔天，身后竟浮现出一座虚幻宫殿的轮廓。
“原来如此。”她望着裂缝中的混沌能量，喃喃道，“这才是真正的钥匙……而你，不过是提前替我打开了门。”
她低头看向钟七安，眼中不再有轻蔑，只剩下贪婪与渴望。
“下一个，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