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七安的指尖还残存着一丝温热，那是玄冥子最后的气息。他跪在碎石遍布的荒芜秘境中央，掌心紧贴地面，仿佛要将那消散的灵魂从尘埃中重新拾起。可那具曾经挺拔如松的身影，此刻已化作无数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在冷风中无声飘零。
四周寂静得可怕。
没有鸟鸣，没有虫吟，甚至连风都像是凝固了。这片秘境本就荒凉，如今更似死域，唯有空中漂浮的微弱符文光影，还在缓缓旋转，勾勒出某种古老而陌生的轨迹。
“怎么会……”钟七安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映照着那团悬浮于半空的纯粹能量体——它无形无相，却又真实存在，像是一道撕裂空间的裂痕，又像是一首未完成的宇宙诗篇。四维的生命，根本无法用三维的感官去完整捕捉。
“玄冥前辈……你早就知道？”钟七安猛地抬头，目光如刀，刺向那团能量。
能量微微波动，一道声音直接在识海中响起，冰冷、宏大、毫无情绪：“测试已启动。文明反应超出预估模型。”
“测试？”钟七安咬牙，“你是说，这一切——家族覆灭、宗门争斗、血流成河——都是你们所谓的‘测试’？”
“正是。”那声音平静如渊，“吞噬程序为筛选机制。若文明顺从消亡，则判定为无存续价值；若反抗激烈，则视为具备进化潜力。”
钟七安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指甲断裂，渗出血丝。他想起那一夜火光冲天的钟家祖地，母亲抱着幼弟挡在他身前，剑光落下时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父亲拼死催动禁术，只为给他争取一线逃命之机，最终却化作焦尸一具。
那些痛，那些恨，那些彻夜难眠的梦魇……竟只是某个高维存在的实验数据？
“我不信。”他低声道，声音却渐渐坚定，“若真是测试，那你为何不敢以实体相见？为何要借玄冥子之身潜伏百年？你怕什么？”
能量体轻微震颤，似有迟疑。
“你错了。”它终于回应，“我非惧你，而是此界法则不容僭越。四维存在不可直视三维，否则将引发维度坍塌。”
“所以你就躲在幕后，操控生死，玩弄人心？”钟七安冷笑，“用无数人的命，来验证你的所谓‘文明价值’？”
“价值本就由选择定义。”监察者缓缓道，“而你——钟七安，你的抗拒，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钟七安一怔。
“你在所有受试者中最为特殊。”监察者继续说道，“你不曾屈服于命运，也不曾彻底堕入杀戮。你在绝望中仍寻求真相，在毁灭中仍保有敬畏。这，是此界未曾记录过的变量。”
钟七安心头猛然一震。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路挣扎求生、追寻大道的执念，竟会被如此解读。
“你说我……证明了文明的价值？”他声音微颤。
“正因有你这般个体存在，此界才值得保留。”监察者语气依旧冷漠，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钟七安沉默良久，忽然笑了，笑声凄厉而悲凉。
“可笑！你们高高在上，决定谁该活、谁该死，却问我有没有价值？那我问你——你们这些所谓的‘监察者’，又有何资格定义生命的意义？”
空气骤然凝滞。
连那漂浮的能量体也停止了流动。
“若一切皆为测试，那测试者是否有资格定义生命？”钟七安站起身，一步步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踏出沉闷回响，“你告诉我，当你们看着一个个世界在你们手中湮灭，心中可曾有过一丝怜悯？可曾有过一刻犹豫？”
“情感，非评判标准。”监察者答。
“那就对了。”钟七安冷冷道，“你们不是神，只是冷酷的观察者。而我，不会让你们再随意践踏这片天地。”
话音未落，他猛然催动体内灵力，周身金纹浮现，竟是钟家失传已久的《九劫封神诀》第一重！
金色符链自脊椎蔓延而出，缠绕双臂，直指苍穹。
“你想攻击我？”监察者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波动，“无意义。你无法触及我的本体。”
“未必。”一个虚弱却坚定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虾大头。
他踉跄着从乱石后走出，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血，双手却紧紧掐着一道奇异印诀。他的双眼泛着银白光芒，仿佛时间本身在他瞳孔中流转。
“老大……我……我快撑不住了……但还能拖住它一瞬间！”虾大头喘息着喊道，“华瑶，准备好了吗？”
远处，华瑶盘膝而坐，十指翻飞，一道道青莲状符印在她身前凝聚成型。她额角布满冷汗，气息紊乱，显然已接近极限。
“三息之内。”她轻声道，声音清冷如泉，“我会将时空锚点打入它的能量核心。”
“好！”虾大头咬牙，猛然抬手，掌心裂开一道细缝，竟流出银色液体般的物质——那是他刚刚突破的时间本源之力！
“时间回溯·逆流锚定！”他嘶吼出声，整个人如弓弦般绷紧。
刹那间，空间扭曲。
原本虚幻飘渺的监察者本体，竟开始出现轮廓——一道人形剪影，通体由流动的符文构成，四肢修长，头颅呈菱形，背后延伸出四条螺旋状光带，宛如触须。
三维显形！
“就是现在！”华瑶双手合十，青莲爆裂，化作千百道细针射向那剪影。
钟七安毫不犹豫，纵身跃起，手中长剑早已碎裂，他便以指尖为刃，划破手掌，鲜血洒空，结成钟家秘传血阵——《断魂引》！
“以我精血，锁尔真形！留影三瞬！”他怒喝。
鲜血在空中凝成蛛网般的红纹，瞬间笼罩监察者的显形躯体。
那一瞬，钟七安看到了。
那并非单纯的能量聚合体，其核心处竟镶嵌着一枚残缺的古符——与他在古籍中见过的“洪荒纪元碑文”极为相似！
“那是……远古符文？”他心中剧震。
然而还不待细看，监察者猛然震颤，一声尖锐至极的嗡鸣穿透神魂，虾大头当场喷血倒地，昏迷不醒。
华瑶也被反噬之力掀飞，重重撞在岩壁上，口中溢出鲜血。
“时间干涉……违规。”监察者的声音变得森寒，“惩罚即将降临。”
钟七安强忍眩晕，死死盯着那重新模糊化的身影：“你们所谓的规则，不过是压迫弱者的枷锁。今日我虽无力斩你，但我记住你了。”
“你也已被记录。”监察者淡淡道，“钟七安，你的道路尚未完成。”
话音落下，那团能量缓缓升空，化作一道流光，撕裂天际，消失不见。
风，终于重新吹起。
带着血腥与焦土的气息。
钟七安缓缓跪下，扶住虾大头的肩膀，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没事吧？”他看向华瑶。
华瑶摇摇头：“透支太严重，时间本源受损，若不及时修复，恐怕会逐渐衰老甚至魂飞魄散。”
钟七安闭上眼，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又是这样……又一次，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受伤，却无能为力。”
“这不是你的错。”华瑶轻声道，走到他身旁坐下，“你已经做到了极限。”
“可还不够。”钟七安睁开眼，眸中燃着幽火，“我不只要变强，我要打破这层层束缚。什么高维低维，什么测试考核，若有朝一日我能触及你们的层面，我必亲手撕碎这套荒谬的秩序。”
华瑶静静地看着他，忽而一笑：“你知道吗？刚才它说你与众不同，我觉得……它是对的。”
“我只是不愿认命罢了。”钟七安苦笑。
“可正是这份不甘，才让这个世界有了希望。”华瑶望着天空裂痕残留的余晖，“玄冥子前辈甘愿牺牲，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让有人能看见真相，能站起来质问。”
钟七安沉默。
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幅画面——一名女子立于云巅，手持玉笏，身后万仙朝拜。可那女子转身之际，眼中却闪过一抹猩红。
柳青霜……
他心头一凛。
为何会想到她？
而且那画面如此清晰，仿佛曾亲眼所见。
“你怎么了？”华瑶察觉他的异样。
“没什么。”钟七安摇头，将疑惑压下，“先救虾大头要紧。”
“嗯。”华瑶点头，取出一枚青玉小瓶，“这是我师门秘制的‘凝时丹’，可暂缓时间侵蚀，但只能维持七日。”
“七日……足够了。”钟七安接过药瓶，目光坚定。
就在这时，倒在地上的虾大头忽然抽搐了一下，嘴唇微动，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虚空裂缝……打开了……他们……回来了……”
钟七安和华瑶同时变色。
“谁回来了？”钟七安急忙俯身，“虾大头，你说清楚！”
虾大头却没有再开口，只是额头浮现出一道诡异的银色纹路，像是某种印记正在觉醒。
钟七安伸手欲探其脉，却被一股微弱却锋利的时间之力弹开。
“别碰他。”华瑶拉住他，“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异变，可能是能力突破的后遗症，也可能是……更高层次力量的烙印。”
“更高层次？”钟七安皱眉。
“你没发现吗？”华瑶低声道，“刚才他施展时间之力时，那种银色液体，不像我们这个世界的产物。更像是……来自维度之外的东西。”
钟七安心头一沉。
难道虾大头的能力，并非单纯修炼所得？而是……被某种存在选中？
他望向远方天际，那里仍有淡淡的能量涟漪未散。
“监察者说这场测试还未结束。”他缓缓道，“而且，我们的对手可能不止一个。”
“你是说……还有其他监察者？”华瑶问。
“也许。”钟七安眯起眼，“也可能，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夜风拂过，卷起灰烬，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
而在某处无人知晓的虚空深处，一座由纯能量构筑的巨大环形殿宇静静悬浮。殿中，数道类似的能量体并列而立，中央投影着钟七安的身影。
“个体编号Z-7A，表现出强烈自主意识与抗测行为。”一道声音响起，“建议：标记为潜在威胁，或……纳入培养序列。”
另一道声音回应：“矛盾指数已达临界。按照协议，需提交‘终裁议会’审议。”
“同意。启动跨维度通报程序。”
与此同时，钟七安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仿佛冥冥中有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他。
他抬头望月，却发现那轮明月边缘，竟隐隐浮现一圈血色纹路。
像是某种预言，悄然开启。
而更远处，赤焰魔君正站在火山之巅，凝视着天空异象，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原来如此……难怪当年那道裂缝里，会传出那样的低语。”
他抬起手，掌心赫然也有一个银色印记，与虾大头额头的纹路，一模一样。
“时间到了。”他轻声道，“该去找那个小子谈谈了。”
同一时刻，隐世宗门深处，华瑶的师父从千年冰棺中猛然睁眼，嘶声道：
“禁忌之门……开启了……快通知瑶儿，远离钟七安！他身上……有‘他们’的气息！”
可传令弟子还未踏出山门，整个人便凭空化作飞灰，只留下一句飘散的警告：
“……不得干预进程……”
风，越来越急。
天地间的平衡，正在悄然倾斜。
钟七安抱起虾大头，对华瑶道：“走，去北原废墟。那里有座上古祭坛，据说能沟通时间源头。”
“可那里也是禁地，传说踏入者皆疯癫而死。”华瑶提醒。
“那就赌一把。”钟七安眼神决绝，“既然他们想测试我们，那我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反抗。”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融入苍茫夜色。
而在他们身后，大地深处，一道裂缝悄然张开，漆黑如墨，内里传来低沉的呢喃：
“第十三次轮回……重启。”
“候选者已觉醒。”
“迎接……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