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的精神医生尝试与这对父母进行沟通,去向他们解释抑郁症的严重性。强调丁哲现在非常需要心理支持,并且,他们作为父母,也要尽可能减少孩子的压力源。
她调出了丁哲的脑电图、压力激素检测报告等指标,也运用了极其专业的对话技巧,问他们丁哲渐渐变得沉默时,他们觉得他在想什么,丁哲跳楼前有没有说过身体哪里不舒服等等。
医生想以此来引导父母关注抑郁症患者的躯体化症状,只可惜收效甚微。
丁哲父亲嗤之以鼻,丁哲母亲也一直在哭诉她的不易,两人还是没把丁哲的病当回事,打心眼里觉得抑郁症就是矫情,就是被惯的,就是丁哲一时间扭不过弯来而已,其实这病根本就没那么严重。
即便,丁哲因为跳楼差点就死了。
他们仍然觉得这孩子不够坚强,被他们保护的太好了,一点儿雨打风吹都不能忍受。
医生接触了这么多青少年抑郁症的病例,其实早就知道了很多大人才是病的最重的,可是他们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孩子还不坚强吗?他能坚持这么久才崩溃,恰恰说明他已经过度坚强了。”
“医生你就别偏向他了,他是什么样的孩子,我们当父母的还能不知道?”
医生:“……家长,那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如果现在就把丁哲从床上薅起来,让他下地走路,你们能接受吗?”
丁哲爸爸暴起,满脸怒容:“这怎么能接受?!他才刚做完手术,怎么能做这么剧烈的运动?你们医院想干什么?”
“对啊,这不是对我儿子的二次伤害吗?”
医生气得音调都拔高了:“可是丁哲他现在就像是一个骨折的人在拖着断胳膊断腿走路啊,直到他现在彻底走不动了,直到他跳了楼——这真的不是因为孩子脆弱,而是他伤的太重了!他已经承受不住了!”
夫妻俩互相对视一眼,撇撇嘴,还是不肯相信医生的话。
“你们为了赚钱,肯定什么话都说,我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他就是被我们惯坏的。”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说了,当初带他来医院做什么心理评估就是个错误,本来什么都好好的,自从确诊了抑郁症,可算是让这小子找到不上学的理由和借口了。”
“就是,我们以前哪有现在这种条件?我们怎么就好好的?”
医生:“……”
“是,你们好好的就跳井了,好好的就上吊了,好好的就喝农药了。家长!你们那个年代不是没有抑郁,只是没有抑郁这个名词而已,你们那时候疯的人还少吗?”
丁哲父母张口又要辩驳,可又说不出话来,因为医生说的这些确实也是事实。
丁哲妈妈讷讷道:“可那个年代和现在这个年代怎么能比呢?现在的条件多好啊!”
医生站了起来:“够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自杀未遂属于医学定义的最高级别的生命危机,现在不干预,丁哲3个月内再次尝试自杀的风险超过30%!”
丁哲妈妈被吓了一跳,连忙去看丈夫的反应。
“放屁!你少吓唬人。为了让我儿子住院治疗,给你们医院增加收入,你们连良心都不要了!”
医生抬眸严肃看着两人:“根据《精神卫生法》,患者当前状况符合非自愿医疗指征,如果因为你们拒绝治疗导致丁哲再次自杀,作为监护人,你们可能要承担法律责任。”
丁哲父母:“……”
“又,又没说不治……”
“就是,我们可是孩子的亲生父母,难道我们真能看着孩子去死吗?”
医生:“……”那你俩刚刚在放什么屁呢?
苗朝颜想等丁哲醒来看看他的情况,暂时没走。正翻着丁哲的精神科病历本,在看他的心理评估和病程记录。
郑晓峰走了进来:“苗院,怎么样?”
“不怎么样。”苗朝颜摇头,“他在这个家里,就差连呼吸的空气都要被明码标价了。”
郑晓峰:“……啊?”
苗朝颜将病历本合上递给他。
“他妈妈每次做好饭在饭桌上都会说一些‘吃我的饭就要听我的话’,‘这个鱼是特意为你买的,花了多少多少钱,我们都舍不得吃。’‘我辛辛苦苦为你做饭,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年,我还做错了?’……这样的话。”
郑晓峰叹气:“愧疚式教育啊,难怪这孩子压力这么大。”
丁哲或许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父母给他的爱是有条件的,他只有顺从满足父母的期望,才配得到食物和关爱。
他被迫承受那种,都是因为我,父母才受苦的巨大心理压力,即使这种牺牲是被父母单方面夸大的。
可明明舍不得吃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却把这份选择的重量和结果强行压在孩子的身上,还不允许孩子表达出一丁点的不满。
只要我付出了,那我就是天王老子,我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审判你。
孩子只要敢表达不满,那就是忘恩负义,就会被扣上不懂感恩、让父母伤心的帽子。
苗朝颜:“他之前跟精神医生说,他很喜欢喝牛奶,也知道喝牛奶有好处,但他宁可不要这些好处,也绝不碰他妈妈放到他桌上的牛奶,因为他知道,只要喝下去,就要承受来自他妈妈的说教。”
说什么这都是为你买的,这一箱牛奶多少多少钱,我和你爸爸一瓶都没有喝,你现在能长得这么好全靠我们给你创造的条件,你还不好好学习,能对得起我们吗?
郑晓峰闻言叹气。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好像全身心都在被迫赊账。
……
晚上,丁哲终于醒来。
极度虚弱的身体,极度恍惚的精神,以及巨大的生理痛苦和心理创伤让他沉默寡言。
躺在床上眼神空洞,一言不发。
苗朝颜严格遵守手部消毒、佩戴口罩、穿隔离衣等等的防护措施,又将手机往空间法器里一揣,进去的时候,就见他爸妈已经在了。
丁哲爸爸坐的稍微有些远,但他妈妈却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嘘寒问暖,事无巨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