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这个正值青春、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此刻成了家中最矛盾、最焦灼的漩涡中心。赵家姑娘那清秀的模样、腼腆的笑容,像一颗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早已激起了层层涟漪。他对未来的婚姻生活,有着所有同龄人一样的朴素憧憬——一个属于自己的热炕头,一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延续香火,过上像模像样的日子。
这期盼,如同暗夜里的星火,在他心底灼灼燃烧。
然而,这期盼的火光,此刻却被天价彩礼的阴影彻底笼罩。他知道家里的境况,知道父母那点微薄积蓄与那庞大数字之间的天堑鸿沟。
每次看到父母为了彩礼愁眉不展、低声下气外出借钱却空手而归的样子,一种强烈的愧疚感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期盼那桩亲事能成,这期盼炽热而真实;但他又无法坦然接受这期盼可能需要付出的、那令人不安的代价。
他开始变得异常烦躁。在家里,他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母亲多问一句关于赵家姑娘的事,他会莫名地顶撞;父亲沉默的烟味让他觉得憋闷,恨不得掀翻桌子。他无法安心做事,下地时锄头会莫名其妙砸到自己的脚,吃饭时味同嚼蜡。
他的目光,也开始无法控制地、一次次飘向那个沉默的姐姐。他知道姐姐不一样,他知道姐姐有本事,他甚至隐隐听说过镇上绣庄看重姐姐手艺的事情。
一个模糊的、连他自己都感到羞耻的念头,开始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也许……姐姐能…… 这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强行摁下去,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自我厌恶和焦躁。他怎么能这么想?那是他亲姐姐!
可他控制不住。当母亲又一次红着眼眶从外面空手回来,当父亲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屋顶压垮时,那种走投无路的绝望,就会让他那个羞耻的念头再次浮现,并且一次比一次清晰。他的焦灼,源于对自身欲望的无法割舍,也源于对可能牺牲姐姐未来的巨大不安。
这两种情绪在他体内疯狂撕扯,让他夜不能寐,眼眶深陷,整个人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母亲的焦灼,则更加外露和具体。她像是被放在慢火上煎烤,一边是儿子终身幸福的迫切,一边是现实无情的挤压。她看着儿子日益消瘦、暴躁,心疼得像刀割;看着丈夫如同抽去了魂魄般的死寂,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看着女儿那令人心碎的、仿佛认命般的平静,又涌起阵阵无法言说的恐慌。她四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哪怕能借到十块八块,也能让她获得片刻虚假的安慰。
她的焦虑写在脸上每一道新添的皱纹里,刻在她每一次下意识的叹息中。
而父亲的焦灼,是内敛的,却也是最具毁灭性的。它化作了更深的沉默,更浓的烟雾,和更久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他用身体的疲惫来惩罚自己的无能,用沉默来对抗这无法解决的难题。
他的焦灼,是眼睁睁看着家庭这艘破船即将撞上冰山,自己却无力转舵的、深沉的绝望。
王玲身处在这片由期盼与焦灼交织成的、令人窒息的泥沼中央。她能看到弟弟眼中那炽热的渴望与痛苦的挣扎,能感受到母亲那如同无头苍蝇般的慌乱与绝望,更能体会到父亲那沉默之下、几乎要将自身焚毁的焦灼。
这一切,都像一块块冰冷的巨石,不断垒砌在她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她知道,家人的期盼越迫切,焦灼越深重,那个指向她的、最终的解决方案,就越发显得顺理成章,无可回避。
弟弟的期盼,家人的焦灼,共同构成了一股强大的、无形的推力,将她一步步推向那个早已为她设定好的位置。她仿佛听到了命运齿轮那冷酷的、越来越近的啮合声。
在这巨大的家庭情感漩涡中,她个人的意愿与寂静的喧嚣,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即将被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