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借债的脚步踏遍所有可能的人家,换回的只有或委婉或直白的拒绝,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如同附骨之疽的窘迫感时,王家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终于彻底熄灭了。
黑暗笼罩下来,沉重而绝对。也正是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那条他们一直回避、却又心知肚明的捷径,如同水落石出般,清晰地、冰冷地,浮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条路,无需开口求人,无需抵押田产,甚至……看似无需付出额外的、眼前的代价。它一直就在那里,沉默地存在于这个家庭的构成之中,存在于他们对王玲那日益复杂的评估里。
它不再是模糊的念头,而是成了具体得不能再具体的方案。
深夜,油灯将尽,灯芯爆出一个微弱的灯花,映得李明珍和王卫国的脸明明灭灭。
他爹……李明珍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李家那边,吴婶子前天又捎话来,问咱们考虑得咋样了……她没有看丈夫,目光盯着桌上那盏即将油尽灯枯的油灯,仿佛在对着虚空说话。
王卫国没有像往常那样用沉默对抗,也没有暴怒。他只是佝偻着背,更深地埋下头,半晌,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李家的彩礼……能抵多少?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扇禁忌之门。它不再是对女儿命运的担忧,而是对这条捷径所能换取资源的直接询价。
李明珍的精神猛地一振,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语速都快了几分:吴婶子说了,李家愿意出现金三百块!三转一响他们可以先出自行车和缝纫机!这……这加起来,差不多就够赵家彩礼的一半了!剩下的……剩下的咱们再想想办法,总能……
总能什么?她说不下去。剩下的缺口,依然巨大,但至少,这捷径解决了一半。它像是一剂猛药,暂时缓解了那足以致命的财务出血。
玲子她……王卫国又喃喃了一句,这次,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玲子过去……是享福的!李明珍立刻打断他,语气急切,像是在说服丈夫,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李家条件多好!青砖瓦房,吃喝不愁!志刚那孩子是老实了点,可老实人才可靠,不会欺负玲子!她过去,绣活还能接着做,挣的钱都归她自己,这……这比留在家里不强?
她列举着这条捷径的种种好处,试图用这些现实的、物质的理由,覆盖掉内心深处那不断滋生的、名为出卖女儿的尖锐刺痛。她把女儿的婚姻,彻底简化成了一道算术题——用女儿的离开,换取儿子的婚姻和家庭的喘息。
王卫国不再说话。他默认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那点微弱的父爱和愧疚,终究没能抵过延续香火、解决家庭危机的巨大压力。他的沉默,成了对这条捷径的最终认可。
而在隔壁,并未睡着的王强,将父母的低语听得清清楚楚。那一刻,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仿佛“嘣”地一声断了。巨大的 relief(解脱感)与汹涌的羞愧感同时淹没了他。
他不用打光棍了,家的危机似乎看到了解决的曙光,但这曙光,却是用姐姐的未来换来的。
他死死咬住被角,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濡湿了粗糙的枕巾。他成了这条捷径事实上的、沉默的受益者,这认知让他无地自容,却又无法抗拒那绝处逢生的诱惑。
这条捷径,就这样,在深夜的密谈中,在父亲的默许、母亲的推动和弟弟复杂的沉默中,被正式确立为这个家庭唯一的、也是最终的出路。
它指向明确,代价清晰——用王玲的婚姻,去交换李家的彩礼,以此来填补王强婚事造成的巨大财政窟窿。
没有人再去问王玲是否愿意,没有人关心她是否恐惧。在那张无形的家庭利益天平上,她的个人意愿,轻若尘埃。这条看似解决危机的捷径,实则是一条将她的人生彻底工具化、将她从人降格为资源的歧途。
然而,对于深陷绝境的王家而言,这已是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微弱的光亮。尽管这光亮的源头,是燃烧她一个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