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宴的喧嚣散去,李家堂屋里的茶盏还残留着余温。当王家人那略显仓皇的背影消失在村口,李母脸上那层客套的笑容便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恢复了平日的精明与利落。
她一边利索地收拾着碗筷,一边对坐在桌边咂巴着旱烟的李老倌,说出了这场婚事最核心的评估结论。
人,是闷了点(指自己儿子),李母将抹布用力擦过桌面,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刚过手的货物,可那王家闺女,我看行。
李老倌从烟雾里抬起眼皮,示意她继续说。
咱们图她啥?李母停下动作,伸出两根手指,眼神锐利,第一,就是她那手手艺!
这个词,她咬得格外重。
吴婶子说得不假,那绣活,是真能换钱的!镇上绣庄都认!娶她过门,等于在家里摆了个聚宝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坐在那儿就能给家里省钱。这比买个只会吃闲饭的强多了!她盘算得清清楚楚,王玲的绣艺,是一项能持续产生利润的优质资产,是这桩婚事最核心的投资回报点。
至于那绣品本身的美学价值、艺术灵魂?那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她看到的,是丝线变成钞票的清晰路径。
这第二嘛,李母竖起第二根手指,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满意,就是她听话!
这个评价,建立在王玲的残疾之上,带着一种残酷的物尽其用的逻辑。
一个哑巴,她想不听话能咋的?吵不了架,顶不了嘴,更不会像那些长舌妇一样到处搬弄是非。性子也看着沉静,不是那轻狂跳脱的。往后家里的事,还不是咱们说啥是啥?在她看来,王玲的失语和沉静,非但不是缺陷,反而是确保儿媳可控、好用的绝佳特性。
她需要的不是一个有独立思想和情感的伴侣给儿子,而是一个顺从的、能融入李家现有秩序、并能稳定产出经济价值的劳动力。
李老倌吐出一口浓烟,缓缓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妻子的分析。他不在乎未来儿媳内心是斑斓还是荒芜,只在乎这项投资是否稳妥,能否带来预期的收益。
儿子的木讷与儿媳的沉默,在他眼中,甚至构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两个都不太会表达的人,至少不会给家里惹出太多是非。
在这场婚姻的算计中,王玲作为人的维度被彻底剥离。她被简化为两个冰冷的功能性标签:手艺(经济价值) 和 听话(管理成本低)。
李母甚至已经开始规划王玲过门后的工作安排:等过了门,就把东厢房那间亮堂的屋子收拾出来,专门给她做绣房。咱们好吃好喝供着,她就安心给家里绣东西。挣的钱,自然都是家里的,难不成还能让她一个哑巴婆娘自己攥着?她那句绣活收入归己的承诺,在此刻露出了真实的底色——那不过是吸引王家人上钩的诱饵,一旦货物到手,解释权自然归买家所有。
至于自己儿子与王玲之间能否有情感交流,是否能够心灵契合,这些问题从未进入过李母的考量。婚姻对她而言,更像是一场资源的整合与配置,是为了让李家这个公司运营得更加稳定和有利可图。王玲,就是他们看中的、具备特定生产技能且管理便利的优质资产。
而当王玲凭借着她那超越常人的敏锐,从李母那审视的目光、那看似亲切实则充满掌控欲的触碰、以及那不经意流露出的算计眼神中,读懂了这一切时,一种比愤怒更深的寒意,包裹了她。
原来,他们看中的,从来不是她王玲。
而是她那双能创造价值的手。
和她那无法反抗的、沉默的顺从。
她的价值,被如此赤裸而精准地定位。她未来在那个青砖院落里的角色,也已被清晰地预设——一个安静的、高效的、并且绝对服从的生产单位。
色彩的起义,尚未开始,就已在买家冰冷的评估中,被预先决定了投降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