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清鸢队伍遇沈砚,两队合并共前行
南下的路途,比想象中更为艰难。沈家村的队伍如同一条疲惫而坚韧的蚯蚓,在枯黄死寂的大地上缓慢蠕动。尽管有沈砚制定的规矩约束,但现实的残酷依旧无处不在。干涸的河床、被剥光了树皮的林地、偶尔可见的倒毙路旁的尸骸,无不昭示着这片土地所承受的深重苦难。
队伍里的存粮在肉眼可见地减少,即便有晒干的蝗虫粉补充,每日的定量也只能勉强维持不被饿晕。水源更是大问题,许多曾经清澈的溪流要么彻底干涸,要么浑浊不堪,带着一股腐臭味。按照沈砚的要求,所有饮水必须煮沸,这又耗费着本就不多的柴火和宝贵的时间。
这日午后,队伍行进到一处相对开阔的丘陵地带。连日赶路,人困马乏,队伍里弥漫着一股低沉的绝望气息。几个孩子因为饥饿和疲惫哭闹不休,被大人低声呵斥着,更添了几分压抑。
突然,在前方探路的沈勇带着两个护卫,神色紧张地飞奔回来。
“三郎!前面……前面有大队人马!”沈勇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惊疑,“看动静,起码有两三百人!有车有马,队伍拉得很长,不像普通流民!”
消息如同冷水滴入油锅,瞬间在疲惫的队伍中炸开。
“是官兵吗?是不是来抓我们的?”
“还是土匪?完了完了……”
“快跑吧!躲起来!”
恐慌迅速蔓延,人们下意识地就想四散躲藏,刚刚建立起来的秩序眼看就要崩溃。
“都别慌!”沈砚厉声喝道,强行稳住心神,“护卫队戒备!其余人原地待命,不得喧哗!”他爬上旁边一块较高的岩石,眯起眼向前方眺望。
果然,在官道的尽头,尘土扬起,一支规模远胜于他们的队伍正逶迤而行。队伍中有数辆装载着箱笼的马车,虽然也蒙着尘土,但形制明显比他们的独轮车、板车要考究得多。队伍外围,有数十名骑着骡马、手持制式兵器、衣着相对统一的护卫,行动间颇有章法,警惕地巡视着四周。被护卫在中间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然面带风霜,但衣着举止,依稀能看出与普通农户的不同。
这不是流民,更像是一支……迁徙的大家族?沈砚心中快速判断。他注意到对方护卫的纪律性,以及队伍中那辆看似朴素、实则用料扎实的青篷马车。
几乎在同一时间,对面队伍也发现了他们。对方的护卫反应极为迅速,前队立刻收缩,护住核心的车辆和人员,两侧的骑手则呈扇形散开,隐隐形成防御和威慑的姿态。一名头领模样的骑士越众而出,手按腰刀,目光锐利地望向沈砚这边。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两支逃难的队伍,在这荒芜的官道上不期而遇,彼此都充满了警惕与审视。
就在这时,那辆青篷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掀开一角。一道清冷的目光从车内投出,落在了站在岩石上、同样正在观察他们的沈砚身上。
四目相对。
沈砚微微一怔,认出了那双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眸子——苏家小姐,苏清鸢!
而车内的苏清鸢,看着那个站在高处、身形挺拔、虽然衣衫染尘却目光沉静如水的少年,心中也是微微一动。果然是他,沈砚。他竟然也带着整个村子南下了,而且……看这队伍的阵型,虽然简陋,却隐隐有章法,远比那些混乱的流民团伙要有序得多。
她放下车帘,低声对车外的护卫头领吩咐了几句。
那头领点了点头,策马上前几步,运足中气,朝着沈砚这边喊道:“前方是哪里的乡亲?我等乃青州苏氏,举家南迁,途经此地,并无恶意!请问主事者可否上前一叙?”
苏氏?青州国公府?沈家村的村民听到这名头,更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对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来说,国公府那可是天上一般的人物。
沈砚心中念头飞转。苏家也南迁了?看来京中的局势比想象的还要恶劣。他深吸一口气,示意沈勇等人保持警戒但不要妄动,自己则从容地跳下岩石,独自一人向前走了十几步,拱手朗声道:“在下沈家村沈砚,带领乡亲南下谋生。偶遇贵队,幸会。”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姿态沉稳,让苏家护卫头领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这少年,面对他们这等阵仗,竟无多少惧色。
马车车帘再次掀开,这次,苏清鸢直接走了下来。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布衣,未戴钗环,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份天生的贵气与从容,却难以掩盖。
“沈公子,又见面了。”苏清鸢走到队伍前,与沈砚隔着数丈距离,微微颔首。她的目光扫过沈砚身后那些面带菜色、眼神惶恐却又带着一丝期盼的村民,心中了然。
“苏小姐。”沈砚还礼,心中同样在快速评估。苏家的人马,护卫精良,物资看起来也远比他们充足。若是能……
“看来沈公子与清鸢,想到一处去了。”苏清鸢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北地已不可留,南下是唯一生路。”
沈砚点头:“天灾人祸,逼不得已。”他顿了顿,看向苏清鸢,“不知苏小姐此行,欲往何处?”
“江南。”苏清鸢吐出两个字,目光直视沈砚,“沈公子呢?”
“亦是南方。”沈砚回答。双方都心知肚明,所谓江南、南方,都只是一个模糊的方向,在这乱世,没有一个确切安全的目的地。
短暂的沉默后,苏清鸢率先打破了僵局,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沈公子,明人不说暗话。前路艰险,流民、土匪、溃兵……危机四伏。单凭我苏家这点人手物资,或单凭沈公子带领的乡亲,想要安然抵达南方,希望渺茫。”
沈砚心中一动,接口道:“苏小姐的意思是?”
“合则两利,分则两害。”苏清鸢的话语斩钉截铁,“我苏家,有护卫、有物资、有一些堪用的地图和人脉情报。沈公子你,有能力、有威望,能有效组织和管理人员,并且……似乎总有些出人意料的本事。”她想到了沈家村的防疫和捕蝗。
她顿了顿,继续道:“若我们两队合并,苏家提供物资和武力庇护,沈公子负责人员管理和行程规划,互通有无,彼此照应。如此,生存的几率,当可大增。”
这番话,正好说到了沈砚的心坎上!他一直在为队伍日益减少的粮食和薄弱的防御力量发愁。苏家的加入,无疑能立刻解决这些燃眉之急!而且,苏清鸢此女,见识不凡,决断力强,是一个极好的合作对象。
但合并,并非易事。涉及到指挥权、物资分配、人员整合等一系列复杂问题。
沈砚沉吟片刻,抬头迎上苏清鸢的目光,坦然道:“苏小姐所言,正是沈砚心中所想。合并,确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但有些话,需说在前头。”
“沈公子请讲。”
“第一,合并后,队伍需统一号令。沈某不才,于统筹规划、应对危机或有些许心得,愿担此任。苏小姐可统领苏家护卫,并参与重大决策。日常行进、扎营、物资调配等具体事务,需确立章程,共同遵守,任何人不得例外。”沈砚提出了指挥权的问题,这是他必须争取的,否则合并后必然陷入混乱。
苏清鸢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点头:“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沈公子之能,清鸢信得过。苏家护卫,除我直接调遣参与决策外,日常护卫、警戒事宜,可听从沈公子统一安排。”
她的爽快,让沈砚有些意外,也更加高看了她一眼。
“第二,物资需统一管理,公平分配。”沈砚继续道,“无论是苏家的,还是沈家村的,并入公中。按需、按劳分配,优先保证护卫、探路等危险岗位,以及老弱妇孺的基本生存。设立专人管理,账目公开。”
“理当如此。”苏清鸢再次同意,“我苏家携带的粮食、药材、银钱,除预留部分应急之外,皆可并入公中。由沈公子指派可靠之人,与我苏家管家共同管理。”
“第三,双方人员,需一视同仁。不得因出身而有所偏袒或歧视。遇事需协商解决,不得私下争斗。”沈砚说出了最关键的一条,也是确保队伍稳定的基础。
苏清鸢深深看了沈砚一眼,这位农家少年,思虑之周全,远超她的预期。“这是自然。既为一家,当同心同德。”
三言两语之间,两位年轻的领导者,便在这荒郊野岭,敲定了关乎数百人生死的合并大计。没有过多的讨价还价,只有基于现实困境的理性判断和彼此间那一丝难以言喻的信任与欣赏。
沈砚转身,走向忐忑不安的村民们,高声宣布了与苏家队伍合并的决定,并强调了合并后的规矩和苏家将提供的帮助。消息传出,沈家村的村民在经历了最初的惊愕后,很快被巨大的喜悦和希望所淹没!有粮食!有厉害的护卫!活下去的希望一下子大了很多!
而苏家这边,苏哲在马车中听了女儿的汇报,长叹一声,却也明白这是最佳选择,默许了。苏家护卫虽然对要听一个农家小子调遣略有微词,但苏清鸢积威已久,无人敢公开反对。
很快,两支队伍开始缓缓靠近、融合。苏家的护卫自觉地承担起外围更大的警戒范围;苏福管家带着人,开始清点登记并入公中的物资;沈砚则和老村长、沈勇一起,重新整编队伍,将苏家的人手也纳入之前的编队体系,并宣布了新的、更详细的合并后的行进和扎营条例。
原本惶惶不可终日、各自挣扎的两股细流,在这一刻汇合,形成了一股更为强大、也更有秩序的力量。尽管前路依旧迷茫,尽管未来的挑战只会更多,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希望的火光,因为这次明智的汇合,而变得更加明亮了一些。
沈砚与苏清鸢并肩而立,看着逐渐融合、秩序井然的队伍。阳光刺破云层,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前路漫漫,还请苏小姐多多指教。”沈砚轻声道。
“彼此彼此,沈公子。”苏清鸢微微侧首,阳光下,她的眼眸清澈而坚定。
新的征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