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旧帝欲焚城殉国,心腹大将死谏阻
皇宫大内,此刻已不再是权力的中心,而更像一座华丽而绝望的囚笼。昔日歌舞升平、香烟缭绕的宫殿,如今被一种死寂般的恐慌笼罩。外城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哭嚎声,以及夜空中不时升起的诡异火光,如同梦魇般不断敲击着深宫中每一个人的神经。宫人们行色匆匆,面色惨白,眼神躲闪,仿佛随时准备逃离这座即将沉没的巨舰。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却更映出几分凄冷。年轻的旧帝独自瘫坐在龙椅上,龙袍褶皱,发髻散乱,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御案上那柄镶满宝石的短匕。案几上,散落着几份被揉皱的紧急军报,上面“哗变”、“抢粮”、“失控”等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灼着他的眼睛。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他猛地抓起一份军报,疯狂地撕扯,纸屑纷飞,“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还有那些刁民!叛军!都该死!都该死!”
他像困兽般在空旷的大殿内踉跄徘徊,目光扫过殿中熟悉的金碧辉煌,这些曾经象征着他无上权力的器物,此刻却仿佛都在无声地嘲笑他的末路。一种极致的怨恨和毁灭欲,如同毒草般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你们不是要朕的江山吗?你们不是要这座京城吗?”他突然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狞笑,“好!朕给你们!朕把一切都给你们!但你们得到的,只能是一片焦土!一堆废墟!”
他猛地转身,对着殿外声嘶力竭地咆哮:“刘瑾!刘瑾!给朕滚进来!”
大太监刘瑾连滚爬爬地冲进殿,扑倒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陛……陛下……”
“传朕旨意!”旧帝眼神涣散,闪烁着毁灭的光芒,“即刻准备火油、柴草!给朕堆满乾清宫、太和殿!还有……还有那几个大仓!朕要……朕要与这京城,与这祖宗基业,共存亡!朕就是死,也要拉上全城人陪葬!让那些逆贼得到的,只是一座死城!”
刘瑾吓得魂飞魄散,几乎瘫软在地,哭嚎道:“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这……这是自绝于列祖列宗,自绝于天下啊!”
“闭嘴!”旧帝一脚踹翻刘瑾,状若疯魔,“朕是天子!朕意已决!快去!再敢多言,朕先剐了你!”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的阻拦声。
“宇文将军!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闪开!本将有十万火急军情面奏陛下!” 一个沉浑焦急的声音吼道。
殿门被猛地推开,一位身披染血战甲、须发戟张的老将踉跄闯入,正是负责皇城最后一道防线的羽林卫大将军宇文贺。他虽是皇帝心腹,但素来刚直,此刻甲胄上沾满尘土和暗红血迹,脸上混杂着疲惫、悲愤与决绝。
“宇文贺!”旧帝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即厉声道,“你来得正好!速去调集火油,朕要……”
“陛下!”宇文贺不等他说完,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老泪纵横,“陛下!焚城之举,断不可行!此乃自绝之路,万世骂名啊!”
旧帝暴怒:“连你也要反朕?!”
“老臣不敢反!”宇文贺抬起头,目光灼灼,直视皇帝,声音悲怆而坚定,“陛下!臣是在救陛下,救这大虞朝最后一丝颜面啊!”
他膝行几步,痛心疾首道:“陛下!焚城易,然其后患无穷啊!皇宫乃历代先帝心血所聚,藏书阁有万卷典籍,皆是华夏文明瑰宝!一旦焚毁,陛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此其一!”
“京城百万生灵,大多是无辜百姓!陛下若行此玉石俱焚之举,与暴虐桀纣何异?天下人将如何评说陛下?史笔如铁,陛下必将遗臭万年!此其二!”
他喘着粗气,继续嘶声道:“陛下,岂不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眼下局势虽危,然陛下乃万乘之尊,若能保全性命,暂避锋芒,未必没有卷土重来之机!若焚城而死,则万事皆休矣!此其三啊,陛下!”
宇文贺字字泣血,句句惊心,试图唤醒皇帝最后一丝理智。殿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额头磕出的血迹触目惊心。
旧帝被这连番质问震得后退一步,脸上疯狂之色稍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挣扎。他何尝不知焚城是绝路?但他已被恐惧和绝望逼到了悬崖边上。宇文贺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他疯狂的外壳,露出了内里的虚弱和恐惧。
“卷土重来?……”他喃喃道,眼神飘忽,“还能……还能吗?”
“陛下!”刘瑾见状,也爬过来抱住皇帝的腿,“宇文将军所言极是!焚城是死路,议和……或巡幸,尚有一线希望啊!”
旧帝看着跪在面前的宇文贺,又看看满脸惊恐的刘瑾,再望向殿外漆黑的、充满未知恐惧的夜空,心中的毁灭欲终于被求生的本能和对身后名的恐惧压了下去。他颓然坐回龙椅,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挥了挥手,声音低不可闻:“罢了……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宇文贺,你……你先退下,严守宫门。”
“老臣……遵旨!”宇文贺重重叩首,艰难地站起身,踉跄退出殿外。他知道,皇帝的焚城念头暂时被压下了,但君臣之间那最后一丝信任,也随着他额头的鲜血,彻底流尽了。皇帝看他的眼神,已充满了猜忌。而这座皇宫,这座京城,依旧在命运的钢丝上摇摇欲坠。
宇文贺走出养心殿,望着阴沉的夜空,长叹一声。他阻止了一场疯狂的毁灭,却不知是将皇帝推向了更深的深渊,还是为这古城争取了一线渺茫的生机。他只知道,自己作为臣子的最后责任,已然尽到。剩下的,唯有听天由命,以及……为自己和麾下将士,寻找那条真正的生路。他摸了摸怀中那份已被汗水浸湿的、来自城外的密信,眼神变得复杂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