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依旧不紧不慢地行驶着,车轮与铁轨规律的撞击声成了车厢里唯一的背景音。
李秀梅的女儿在经过几次物理降温,又喝了些陈皮水后,沉沉睡去,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额头摸起来也不再那么烫手。
李秀梅大大松了口气,对江黎黎更是感激不尽,握着她的手连连道谢。
“江同志,今天真是多亏你了!你这医术,比我们厂医务室的医生还厉害!”
江黎黎谦虚地笑了笑:“只是凑巧知道些土法子,孩子退了烧就好。”
她看了看窗外逐渐偏西的日头,估算着时间。长途火车,这才刚刚开始。
李秀梅心情放松,话也多了起来,开始跟江黎黎聊起自家的情况,湖州的风土人情,言语间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团聚的期盼。
江黎黎耐心听着,偶尔附和几句,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车厢。
她的注意力,被斜对面下铺的一个老太太吸引了。
那老太太约莫六十多岁,穿着干净的深蓝色布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着像是出远门的。
她身边坐着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男孩,虎头虎脑,正摆弄着一个掉了漆的木头小汽车。
引起江黎黎注意的,不是这祖孙俩,而是坐在老太太对面,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似乎看得很专注,但江黎黎敏锐地发现,他的视线每隔一会儿,就会状似无意地瞟向那个玩耍的小男孩,眼神里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估量和审视。
那不像是普通乘客对孩子的好奇或喜爱,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
江黎黎的心微微一提。
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那个小男孩和中年男人纳入更清晰的视野范围内。
“奶奶,我渴了。”小男孩玩累了,抬起头对老太太说。
“哎,奶奶给你倒水。”老太太慈爱地应着,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个印着红双喜字的搪瓷缸,又去拿暖水壶。
就在这时,火车微微晃动了一下,老太太手一滑,暖水壶没拿稳,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
“小心!”
几乎是同时,江黎黎和那个中山装男人都出声提醒。
那男人动作更快一步,伸手敏捷地扶住了暖水壶,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大娘,小心点,火车上不稳当。”
“谢谢,谢谢同志!”老太太连忙道谢,心有余悸。
“不客气。”男人笑了笑,目光自然地落在小男孩身上,“这孩子真可爱,几岁了?”
“三岁半了,皮得很。”老太太一边倒水,一边随口答道。
“看着就机灵。”男人夸赞道,很自然地在小男孩旁边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几颗水果糖,“来,小朋友,吃糖。”
小男孩看到糖,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拿。
“哎,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老太太轻轻拍了一下孙子的手,对男人歉意地笑笑:
“同志,谢谢您的好意,孩子还小,不能惯他这毛病。”
男人也不勉强,自然地收起糖,笑道:“大娘您教育得对。这是您孙子?带他出远门?”
“是啊,去他爸妈那儿,他们在南边工作,忙,一年也回不来几次,想孩子想得紧。”老太太提到儿子媳妇,脸上露出笑容。
“哦?在南边哪里啊?”男人似乎很感兴趣地问道,语气随意。
“在……”老太太刚要回答,忽然像是想起什么,顿了顿,含糊道:
“就南边,具体哪儿我也记不清了,他爸妈信上写的。”
江黎黎注意到,在老太太含糊其辞的时候,那男人镜片后的眼睛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
她心里的警报又响了一级。
这男人,在套话。
而且目标明确,就是这对看起来没什么戒心的祖孙。
“老人家出门不容易,还带着孩子。”男人语气充满同情,“现在车上人多也杂,可得把孩子看好了。”
“是啊是啊,我这眼睛都不敢离开他。”老太太连连点头。
“我看这孩子跟您亲,一路上没哭没闹,真乖。”男人继续搭话,试图拉近距离。
老太太被夸得高兴,话也多了些:“可不是嘛,我这孙子,就跟我亲……”
江黎黎在一旁冷眼旁观,越看越觉得这男人不对劲。
他的搭讪技巧很娴熟,总能找到让老太太放松警惕的话题,言语间充满了关心,但那份关心,浮于表面,不达眼底。
更像是一种……职业性的伪装。
江黎黎想起前世看过的那些关于人贩子的报道和案例分析,心里基本有了判断。
她轻轻碰了碰身旁的李秀梅,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斜对面的方向,压低声音:“秀梅姐,你看那男的,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李秀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了几眼,有些茫然:“怎么了?看着挺面善的啊,刚才还帮那大娘扶暖水壶呢。”
江黎黎知道,这男人伪装得很好,普通人很难看出破绽。
她不能打草惊蛇,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或者等他下一步动作。
“面善未必是心善。”江黎黎低声道,“你注意看他看那孩子的眼神。”
李秀梅又仔细看了几眼,这回,她也微微蹙起了眉:“好像……是有点怪怪的,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车厢广播响起,通知前方到站停车十分钟。
车厢里顿时一阵骚动,有要下车的乘客开始收拾行李,上洗手间的,打开水的人也开始增多。
那中山装男人站起身,对老太太笑道:“大娘,我下车透透气,抽根烟。”
“哎,好,您忙。”老太太不疑有他。
男人又看似随意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这才不紧不慢地朝着车厢连接处走去。
江黎黎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
只见他并没有在车厢连接处停留,而是直接下了车,站在月台上,点了根烟,目光却像是在搜寻着什么,很快,他与月台上另一个穿着工装、蹲在地上系鞋带的矮壮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江黎黎捕捉到了那眼神里的信息——目标确认,伺机动手。
果然有同伙!
火车停稳,上下车的人流开始涌动。
月台上有些混乱。
那中山装男人抽完烟,并没有立刻上车,而是朝着车厢另一头走去。
而那个系鞋带的矮壮男人,则站起身,看似随意地朝着江黎黎她们这节车厢门口走来。
江黎黎的心提了起来。
他们是想利用上下车的混乱,对那孩子下手!
她迅速扫视车厢。
老太太正低头从行李包里找东西,小男孩自己站在过道边,好奇地看着窗外月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危险!
江黎黎猛地站起身。
“大娘!”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急切,“快!把孩子抱起来!有人要偷孩子!”
她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略显嘈杂的车厢里!
老太太猛地抬头,一脸错愕。
周围几个听到的乘客也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过道里的小男孩和车厢门口。
那个刚刚走到车厢门口的矮壮男人脚步一顿,脸色微变,眼神凶狠地瞪向江黎黎。
老太太虽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但“偷孩子”三个字刺激了她的神经,她几乎是本能地一把将孙子紧紧搂进怀里,警惕地看向四周。
“你胡说八道什么!”矮壮男人粗声粗气地吼道,试图上前。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江黎黎毫无惧色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清亮,确保周围人都能听到:
“你和刚才那个戴眼镜的,是一伙的吧?盯上这孩子多久了?”
“你放屁!”矮壮男人恼羞成怒,想冲过来。
“拦住他!他是人贩子!”江黎黎厉声喝道。
这时,周围的乘客也反应过来了。
“人贩子?”
“天啊!快抓住他!”
“乘警!快去叫乘警!”
几个男乘客立刻站起身,堵住了那矮壮男人的去路。
李秀梅也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抱着自己女儿,后怕不已。
那矮壮男人见势不妙,猛地推开挡路的人,就想往车下跑。
“别让他跑了!”
车厢里顿时乱成一团。
江黎黎没有去追,她的目光锐利地扫向车窗外。
月台上,那个中山装男人见同伙暴露,脸色阴沉,迅速隐入了人群,消失不见。
很快,乘警赶到,制住了那个试图逃跑的矮壮男人。
老太太抱着吓得哇哇大哭的孙子,浑身发抖,对着江黎黎千恩万谢:
“姑娘!谢谢你!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孙子就……我就没脸活了……”
她说着,就要给江黎黎跪下。
江黎黎连忙扶住她:“大娘,使不得!快看看孩子,吓着了。”
她一边安抚着惊魂未定的祖孙俩,一边冷静地对乘警说明了刚才观察到的情况,重点描述了那个中山装男人的外貌特征和逃跑方向。
乘警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却临危不乱、观察入微、条理清晰的漂亮姑娘,眼中充满了赞赏。
“同志,感谢你!你为我们抓住了一个犯罪团伙的成员,也避免了一个家庭的悲剧!”乘警郑重地向江黎黎敬了个礼。
车厢里的乘客们也纷纷向江黎黎投来敬佩的目光。
“这姑娘真厉害!”
“眼神真好使!”
“要不是她,那孩子就危险了!”
李秀梅更是紧紧拉着江黎黎的手,心有余悸:“黎黎,你……你真是太神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江黎黎淡淡一笑,没有多做解释。
有些观察力和判断力,是常年累月与生死、与人性打交道磨炼出来的。
她只是轻轻拍了拍李秀梅的手,目光望向窗外。
火车缓缓启动,将方才的惊险与混乱甩在身后。
前方,还有很长的路。
而她这只刚刚展翅的凤凰,已然初露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