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窗外传来熟悉的扑翅声。一道黑影掠过，那只被叶冰裳款待的乌鸦飞了进来，稳稳地落在桌角。
它嘴里还叼着那块没舍得吃完的糕点，一双眼睛因为饱餐和愉悦而显得格外明亮。
它放下糕点，兴奋地在桌子上跳来跳去，翅膀扑扇着，发出“嘎嘎”的叫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某种急于分享的快乐。
澹台烬空洞的目光缓缓聚焦在乌鸦身上，又扫了一眼那块精致的、与这阴暗环境格格不入的糕点。
通过乌鸦的视野和感知，澹台烬早“看”到了叶府那个清冷院落里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了那个叫叶冰裳的女子温柔的眉眼，听到了她清泉般悦耳的声音，听到了她那些关于“乌鸦是祥瑞”、“忠勇护群”、“预警灾福”、“反哺仁孝”的言论。
他也“感受”到了乌鸦进食时的满足和愉悦，以及……它对那个女子产生的、近乎本能的亲近和好感。
乌鸦绕着澹台烬飞了两圈，似乎想将那份快乐传递给他，它用喙啄了啄那块糕点，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冲着澹台烬叫唤模仿着：
“她……好看……大美人……”
“给吃的……好吃的……”
“水……甜的……”
“她说……祥瑞……夸我……祥瑞……”
“祥瑞……嘎……祥瑞……”
它反复地强调着“祥瑞”两个字，豆大的眼睛里满是被人认可和夸赞的骄傲与兴奋。
然而，它传递过来的这份纯粹的快乐，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澹台烬心底某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暗潮湿的角落。
他依旧面无表情，但周身的气息却不由自主地阴沉了下来，仿佛有无形的黑雾在凝聚。
他无法理解“祥瑞”这个词背后所代表的赞美与善意，
但他能通过乌鸦传递回来的模糊情绪，感知到那个叶家大小姐对这只蠢鸟释放的……是“好”的意味。
她给它食物，给它水，还夸它。
而自己呢？
他在这里，忍受着饥饿、寒冷、鄙夷和无处不在的恶意，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挣扎求生。
为什么？
他操控乌鸦去监视那个叶冰裳，本是想看看这个引起萧凛注意、似乎有些不同的女人到底有什么秘密，是否值得利用，或者……能否成为他脱离困境的一颗棋子。
可结果呢？
他派去的耳目，竟然被对方用几块微不足道的糕点、几句轻飘飘虚伪的好话就给收买了？
不仅吃饱喝足，还欢天喜地地跑回来，向他炫耀那个女人的“善良”和“夸赞”？
“祥瑞”？
澹台烬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近乎扭曲的弧度。
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澹台烬，出生就注定与灾厄、死亡为伴，他身边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祥瑞”？
那个女人的话，虚伪得令人作呕！
他看着桌上那只还在蹦跶、聒噪不休的乌鸦，看着它因为饱腹而显得圆滚滚的肚子，
再联想到自己空荡荡的、时常被饥饿感灼烧的胃部，一种莫名的、尖锐的、他无法准确形容的情绪猛地窜了上来。
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隔绝在温暖之外的不甘，一种看着别人轻易得到自己渴望却永远无法触及之物的……刺痛。
我在这里忍受饥饿与阴暗，你凭什么能享受阳光与善意？即便那善意是给予一只鸟，也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与……排斥。
这种情绪来得突兀且毫无道理，让他本就阴郁的心情更加暗沉。
乌鸦还在不知死活地蹦跶，哑声叫着“祥瑞”，似乎想将那份喜悦分享给它的主人。
“吵死了。”
他低哑地吐出三个字，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冷意。
正在兴奋炫耀的乌鸦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叫声戛然而止，有些不安地缩了缩脖子。
下一秒，澹台烬猛地抬手，没有任何预兆，一巴掌狠狠地将那只还在桌角的乌鸦扇飞了出去！
“嘎——！”
乌鸦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黑色的羽毛在空中散落，小小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然后摔落在地，挣扎着，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哀鸣。
澹台烬看也没看那只乌鸦，他收回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依旧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整个破败的宫苑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地上那只乌鸦偶尔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啜泣般的哀鸣。
过了好一会儿，那乌鸦似乎缓过了一口气，它挣扎着抬起小脑袋，豆大的黑眼睛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望着那个浑身散发着阴郁气息的少年，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模糊而嘶哑的意识波动：
【你……嫉妒……】
这三个字，如同最终判词，轻飘飘地，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尖锐，回荡在空旷而冰冷的房间里。
“嫉妒？”澹台烬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依旧空洞，仿佛在咀嚼一个完全陌生的词汇。
他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但那乌鸦的指控，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麻木的神经。
那是什么？
因为一只畜牲？得到了他没有的东西吗？
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和……虚伪的温暖？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和暴戾。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周身的气息更加阴寒刺骨。
他不再理会地上那只奄奄一息的乌鸦，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那本残破的书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叶冰裳……
那个女人的影像，连同她那温柔的笑容、清泉般的声音，以及关于“祥瑞”的话语，却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挥之不去。
他原本只是将她视为一个可能的棋子或观察对象，但现在，一种更复杂、更晦暗的情绪，悄然滋生。
澹台烬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块桂花糕，冰冷的触感传来。
他收回手，指尖捻了捻，仿佛要碾碎那并不存在的甜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