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贵立马凑上来,原是几封摞好的家书。
一旁侯立着辅佐查案的太医署的一位年轻医正和老太医同时发出了‘咦’的疑惑声。
殿内端坐着的祁郢等人便知道,源头寻到了。
果然,这些被梅贵人珍藏,时常拿出来翻摸的家书,又是‘香书’。
取用未干燥的木香片,在铁丝匾中,用一层草纸,一层木香片,间隔平铺数层,置炉火旁,烘煨至木香中所含的油渗至纸上,取出即可。
“怎么可能……这都是娘娘的父母家人亲笔书信,怎么会呢——”佩儿身子晃了晃,差点晕过去。
千防万防怎么也没想到害人的东西会是这些家书,不幸中的万幸就是佩儿总会劝梅贵人白天不要拿出来看,若不然怕是胎儿早保不住了。
“朕早吩咐过一切用具要让黄太医他们常常验看,你身为梅贵人的贴身大宫女,却是徒有衷心,一味纵容她,主仆一样的犯蠢。”祁郢挑剔的扬了扬眉头,吩咐刘金贵,“梅贵人身边这一批伺候的人全都换了。”
佩儿也在其列,她急忙强忍着恐惧,泣声哀求:“陛下恕罪,求陛下饶了奴婢这一次,再不敢犯了……陛下!”
人被拖到殿外还不忘哭求,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眼看着齐嬷嬷也在外头殿前磕头,刘太后等祁郢面色缓和了才开口,“齐姑就让她回来我身边伺候,这边,就让阿简来盯几个月——”
“陛下,太后,”苏令容适时开口,她柔和的声音很轻易就抚平人焦躁,“简嬷嬷伺候惯了太后,太后离了她多有不便,臣妾不忍,愿承照顾梅贵人之事。”
其实刘太后吃得好睡得好,身边就没有不得用的人,但皇后的一片孝心,她也承情,“皇后行事妥帖,又素来细心,自无不好。”
祁郢没急着定夺,只下意识又看了眼许执麓。
许执麓故作前态,手指抵着鼻子,她这个动作已经做了几次了,祁郢要是还意识不到就是脑子又发昏了。
事实上早就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的祁郢只是假做不知,他沉吟着,看向外头仍在忙活的薛长芃。
刘太后也不动声色的扫了他们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苏令容知道刘太后也做不了皇帝的主,此事她提了,也就必要成,所以她继续道,“管理后宫之事原就是臣妾的本分,陛下国事繁重,九月又有秋狩和太皇太后寿诞筹办,臣妾若不能为陛下分忧,实难心安。”
说到这个份上,祁郢再装听不见就是当众落皇后的脸面了,“皇后既早就有打算,钟粹宫还能闹出事来,看来这后宫里真是藏龙卧虎。”
刘太后一听,就知道自己个好大儿并不喜欢皇后的打算,就他那掌控欲,怕是生了恼。
因为梅贵人这胎是由刘太后管着,里里外外的人也是内侍省选出来的,皇后偶有赏赐都过了黄太医的眼,出了事也真怪不得她头上。
但这样刺耳的话并没有让苏令容着恼,她做出偃旗息鼓的模样,善解人意的叹了口气。
聪明人说话,能让糊涂人都听不明白,许执麓心里暗想,这两位会不会吵个架还要拐十八道弯。
她却不会想到,有的人与人根本不可能吵架。
薛长芃走到哭的仿佛孩童的佩儿身边,他蹲下来,递过去一张帕子。
佩儿呆愣愣的看他,眼神都有些涣散,好一会儿才又喃喃道,“怎么会呢。”
“你喜欢百合?我问过庆林了,他每日摘得花都不重样,但你每次都要一束百合。”
“因为香,其他的花都不如百合。”佩儿也不是傻,她定了定神,吸着鼻子回答他。
“是为了掩盖别的味道吧,梅贵人是不是在用什么带有气味的东西?”
佩儿有一瞬迷茫的看着他,她面色苍白,想起什么后才瞪大了眼睛,“我以为是娘娘畏热出汗重才有股奇怪的气味……”
因为不被允许用任何香料脂粉,屋里也不能放太多冰,梅贵人常因出汗而发脾气,次数多了佩儿就以为她是怕自己身上味道重惹了皇上不喜。
薛长芃告诉她,“光是家书上的木香还不足以让她症状如此严重,应该还有一样东西,她经常用,你能找到吗?”
避着人偷偷在用……佩儿想起有几次守夜时听见的窸窣的声音,“在娘娘枕头下方的床板里有个两掌宽的洞匣……”
因为梅贵人尚在昏睡中,所以唯一没有被验查的就是她的床了。
薛长芃并不意外,只是先确认好了地方,才好在皇上跟前万无一失。
很快,一个紫色的海螺壳被送到御前。
刘金贵托着海螺的掌心微微倾斜,里面的东西就稍稍流出,好像一滩油水的白白的东西。
“这紫螺壳中是什么东西?”刘太后好奇的问。
“回太后娘娘,此乃一种珍稀的骨髓,用来涂脸,可以使人脸色好看。”薛长芃说。
祁郢回忆了一下数次见梅贵人,她的脸色确实是红润又有光泽。
“此是何物的骨髓?”还是好问的刘太后刨根问底。
“传闻说是蛟龙的骨髓,”薛长芃见太后眼睛都亮了,忙接着解释,“但臣可以肯定,绝无可能,这应该只是海蛇或是海鱼的……”
一下子就坐直的刘太后大感失望,祁郢有一搭没一搭的以杯盖拨弄着茶盏,突然笑了一声。
果然,薛长芃接下来的话没让他意外。
“这骨髓里掺了少量的蟾酥,乃是孕期中的妇人禁忌之物。”
许执麓安静的坐着,瞧着祁郢面色越发沉寂下来,心里就越发熨帖舒坦,余光里又关注到四平八稳、不动如山的苏令容,忍不住感叹,瞧瞧这一宫之后的沉稳。
纵然是没掺东西,这紫螺壳也是宫中禁物,以梅贵人的家底是不可能弄得到手这样的物件。
且她很清楚这一点,连最忠心的贴身宫女都瞒着。
刘太后叹了口气,皇上从不宠幸宫人,不管是从女人的角度,还是从后宫安稳来说,当真是一桩好事,连活都活不明白的人,又怎么能指望她养好一个孩子。
她没忍住看了许执麓一眼,眼神下意识闪了闪,别的不说,就这长相,她那未来的乖孙该漂亮成啥样……谁说就一定要脑子,靠脸也行的。
感觉她的眼神有点儿不太对劲的许执麓微微蹙眉,不动声色收敛了一下眼里的嘲意。
沉默片刻,祁郢终于有了决断,他一言不发的起身。
众人目送他去了内间,梅贵人之前嘶声呼唤都没换来的一面,迟到了一个时辰。
被刘金贵强行唤醒的梅贵人心猛地一颤,在看见祁郢的一瞬,迸发出极强烈的情绪,眼泪混着痛和委屈,然而哪怕被泪水迷蒙了视线,仍叫她看见他那双星眸沾染了几分凉意,还有些不分明的审视。
“陛下……”她哽住了,哭都不敢大声。
祁郢眉峰锋利,神色平静,出口的话却如同霜剑一般,“即日起你挪去钟粹宫后殿住,直到诞下孩子,无诏不得进出。”
“孩子出生后,记在皇后名下,至于玉蝶上,以后也不会出现生母的名字。”
梅贵人手倏然抓紧了被子,整个人灰败的嘴唇发乌,眼泪在不可置信中落得更凶,“陛下!嫔妾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陛下如此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