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敬业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对她这个举动早有预料。他甚至微微颔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依旧平静无波,说道:“请讲。”
夏缘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开口道:“第一,安全。从京城到香江,路途遥远,中间环节复杂。我需要知道,你们如何保证这批东西在运输过程中的绝对安全?用什么方式?通过什么渠道?”她的问题直接、尖锐,完全不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学生。
方敬业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上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夏小姐问到了关键。我们会采用伪装商业运输的方式,所有货物都会装在特制的集装箱里,外观是普通的出口建材。运输路线不走常规港口,而是通过我们公司在南边的一条特殊渠道。从货车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全程都会有我们的人武装押运。我可以向您保证,这条线我们走了多年,从未出过一次差错。”
夏缘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像是在计算着什么。片刻后她接着说道:“第二个问题,鉴定和估值。照片终究是照片。如果实物的价值与预期不符,或者,出现赝品,后续的合作模式是否会改变?”这个问题更加刁钻,几乎是在质疑老夫人的专业判断。
方敬业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扶了扶眼镜,语气比刚才更多了一分郑重:“夏小姐,老夫人看过照片后,对这批货的整体价值有一个大致的判断。当然,最终的估价需要专家上手。我们的方案里包含了这一环。如果出现价值波动,我们与您的合作方式不会改变,只会调整最终的拍卖策略。至于佣金,我们只按最终成交额的固定比例收取,无论货值高低,这个比例都不会变。”
他顿了顿,补充道:“老夫人交代过,夏小姐是林家血脉至亲,一切都开绿灯!但是,生意是生意,情分是情分。我们林氏集团做事,讲究的是信誉。”
“最后一个问题。”夏缘的声音压得更低,“资金。拍卖所得的款项,如何交到我手上?在现在国内的外汇管制下,这是一笔巨款。我不希望我的名字出现在任何官方的记录里。”这才是核心。
这一次,方敬业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注视着夏缘,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灵魂的颜色。他来之前,老夫人给他的指令是:夏缘要什么,就给她什么。不过需要观察和评估。评估这个女孩,是否值得林氏投入资源去扶助。
方敬业见过太多贪婪的嘴脸,也见过太多被巨额财富冲昏头脑的蠢人。但眼前这个女孩,她冷静得可怕。她的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打在七寸上。她关心的不是能得到多少钱,而是如何安全、隐秘地得到这笔钱,如何将这笔财富转化为不留痕迹的、只属于她自己的力量。
这已经不是一个普通学生该有的思维。这是一种枭雄的思维。枭雄之所以能成为时代的弄潮儿,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们对时局的敏锐洞察力。可以看出,夏缘就像枭雄一样,能够在复杂多变的环境中,迅速捕捉到事情的脉搏,准确判断形势,从而制定出最符合自己需求的策略。
良久,方敬业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夏小姐,您考虑得非常周全。关于资金,我们有三种方案。第一,在瑞士银行为您开设一个匿名账户;第二,将资金兑换成等值的黄金或钻石,存放在我们在海外的保险库;第三,也是我们最推荐的方案——以您的名义,在香江注册一家离岸投资公司,将这笔钱作为公司的启动资金。我们会为您配备最专业的经理人团队,负责后续的全球资产配置。这样一来,这笔钱就从一笔‘死钱’,变成了一只会不断下金蛋的‘活鹅’。”
夏缘的呼吸几乎停滞。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第三种。这已经超出了“帮忙处理旧物”的范畴,这几乎是在手把手地,为她铺设一条通往资本世界的通天大道。
她猛地抬头,看向方敬业。她知道,这不是方敬业自作主张,这一定是外婆的意思。外婆看中的,绝不仅仅是这批财宝的价值,是在投资她这个人。
“我选第三种。”夏缘几乎没有犹豫,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方敬业笑了。那是他见到夏缘之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明智的选择。”他将那叠文件推到她面前,“那么,我们可以来谈谈具体的执行细节了。时间,定在后天晚上,十一点。地点,就是您的那处院子。”
京城的夜来得格外早,也格外沉。子夜时分,整座城市都已沉入梦乡。白日里喧嚣的胡同此刻寂静得如同深海,只剩下“呼……呼……”的穿堂风,像一头饥饿的野兽在狭窄的巷道里低声呜咽,卷起地上的残叶和尘土,打着旋儿飞向黢黑的夜空。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得严严实实,连一丝清辉都吝于施舍。这是最适合幽灵行走,也最适合秘密滋生的夜晚。
夏缘的四合院里,万籁俱寂。她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双臂环抱着膝盖,将下巴抵在膝头。身上那件厚实的棉布外套,根本无法抵挡从地底深处渗透上来的、带着潮气的寒意。但她感觉不到冷,因为一股更强烈的、由肾上腺素催生出的灼热,正在她的四肢百骸里奔流。
正房墙上那面老式挂钟,是夏缘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此刻,它正用一种不疾不徐、却又带着无形压迫感的节奏,宣告着时间的流逝。黄铜钟摆规律地左右摇晃,每一次抵达顶点,都发出一声清脆的“滴答”。秒针顽固地,一格一格地,走向“十一”这个代表行动开始的数字。
滴答、滴答。在这极致的安静里,这声音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像一把精致的小锤,不轻不重地,精准地敲在夏缘的心上,与她的心跳声奇异地重合。
夏缘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复盘着整个计划的每一个细节。从方敬业的人如何伪装身份进入胡同,到箱子搬运的先后顺序,再到车辆撤离的最优路线。她甚至预想了几种可能发生的意外:被晚归的邻居撞见、巡夜的联防队员盘问、甚至是车辆在半路抛锚。对每一种可能性,她都准备了相应的预案。
她以为自己会很紧张,会手心冒汗,会坐立不安,会像前世每一次重大直播前那样,被一种混合着兴奋与焦虑的情绪反复煎熬。但奇怪的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当命运的轮盘即将开始转动,她的内心反而如一潭深秋的湖水,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