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灰岩镇从沉睡中苏醒。炊烟与晨雾混杂，给这座镶嵌在山壁间的石头镇子蒙上一层灰蒙蒙的薄纱。
阿帕在天色刚亮时便悄悄离开了医疗所。她换上了一身从医疗所杂物间找来的、略显宽大的粗布衣裳，脸上抹了些炉灰，将原本清秀的面容掩盖得黯淡普通，如同镇上任何一个为生计奔波的少女。
按照叶辰的指示，她避开主街，沿着狭窄的巷道向后山方向摸去。途中遇到了两拨巡逻的镇卫队，但她都提前察觉，巧妙地躲进了岔路或民居的阴影后。这些躲避技巧源于她在荒野中求生的本能，如今在镇子里同样适用。
越往镇子后方走，建筑越显破败，人烟也越稀疏。最终，一道锈迹斑斑的铁丝网拦住了去路，上面挂着几块歪斜的木牌，用红色的、已经褪色的颜料写着：“危险！废弃矿区！禁止入内！”
铁丝网后方，是一个向山体内凹陷的巨大矿坑入口，黑洞洞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入口周围散落着废弃的矿车轨道、生锈的工具和破碎的矿石，一片荒凉景象。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潮湿的矿物与尘埃混合的气味。
阿帕仔细观察四周，确认无人看守后，灵巧地从铁丝网一处破损的缺口钻了进去。
矿坑入口附近的地面上，散落着许多灰褐色的石块。阿帕蹲下身，捡起几块仔细端详。这些石头表面粗糙，质地坚硬，与普通岩石并无太大区别。她想起小豆子说的——“对着夕阳看”。
现在正是清晨，阳光从另一侧的山脊斜射过来，照不进矿坑。阿帕思索片刻，将几块石头揣进怀里，又向矿坑深处走了几步。
光线在这里变得更加昏暗。阿帕适应了一下黑暗，隐约能看到矿洞向深处延伸，洞壁上有简陋的木架支撑，但许多已经腐朽断裂。地面上有水洼，倒映着洞口微弱的天光。
她蹲在洞口边缘，背对着外面逐渐明亮的天空，将一块石头举到眼前，试图遮挡住大部分光线。
起初，石头依旧灰扑扑的。但当她调整角度，让石头边缘恰好挡住直射光，只允许极微弱的环境光透射时——
看到了！
在那灰褐色的石质内部，隐约有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暗交替的淡灰色光晕！非常非常暗淡，若非在这样刻意营造的昏暗环境中仔细观察，几乎无法察觉。那光晕似乎并非均匀分布，而是沿着石头内部某些天然的纹理或脉络在缓慢流动，带着一种奇异的、非自然的节奏感。
这就是“灰荧石”？
阿帕心中微震。这石头确实不寻常。她小心翼翼地又捡了几块大小不一的，按照刚才的方法一一验证，发现并非所有石头都有这种现象，大约十块中只有一两块内部有那种微弱光晕。
她将那些有光晕的石头仔细挑出来，用布包好，塞进怀里。正准备离开时，目光却被矿坑入口内侧石壁上的一些痕迹吸引了。
那不是什么自然形成的纹路。靠近了看，是刻画上去的图案和符号，已经被岁月和尘埃掩盖了大半，但依稀能辨认出一些轮廓。
阿帕凑近，用手指轻轻拂去表面的浮灰。
刻画的内容显现出来：那是一个简洁的、类似飞鸟或梭形的图案，下方有一些排列整齐的、她完全不认识的符号。图案的风格与她见过的任何部族图腾都不一样，线条简洁流畅，带着一种……精准的几何美感。
而在这些刻画旁边，还有一些更粗糙、显然是后来添加上去的划痕。那些划痕组成了一些她能看懂的、这个时代幸存者们使用的通用简字：
【警告】
【深处有异响】
【勿入第三层】
【它们会醒】
字迹歪斜潦草，带着一种仓促与恐惧的意味。最后的“它们会醒”三个字，笔画深深陷入石壁，仿佛刻写者用了极大的力气。
阿帕的心跳微微加速。她记下这些信息，不敢多留，迅速沿着来路退出矿坑区域，钻过铁丝网，回到相对安全的镇子边缘。
在她离开后不久，矿坑深处，那永恒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碎石滚落的声音，又像是某种沉重的、拖拽着什么的摩擦声。
但那声音太过微弱，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幻觉。
正午时分，阿帕回到了医疗所。她装作刚刚干完零活回来的样子，混在其他帮忙的镇民中，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布帘后，叶辰正在老医师的帮助下换药。伤口依旧狰狞，但边缘已经开始有极其微弱的收口迹象，老医师啧啧称奇，说叶辰的恢复力是他见过最好的之一。
换完药，老医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阿帕这才靠近，低声汇报。
“叶先生，石头找到了。”她从怀里取出布包，摊开在床边。
叶辰的目光立刻被那些灰褐色的石块吸引。他拿起一块，入手微凉，质地紧密。无需阿帕提醒，他已经本能地将石块举到眼前，调整角度，避开直射光线。
那微弱如呼吸的淡灰色光晕映入眼帘。
叶辰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光芒……这种感觉……
他闭上眼睛，尝试用几乎枯竭的神识去“触摸”石头内部。一阵极其微弱的阻力传来，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去感知水下的物体。但就在那一瞬间，他怀中的星舟碎片再次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悸动，如同遥远的回声。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破碎的丹田深处，那粒黯淡的星辰“种子”，也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虽然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确实是受伤以来，这粒种子第一次对外界刺激产生主动反应！
叶辰猛地睁开眼睛，盯着手中的石头，眼中精光闪烁。
这“灰荧石”……能引动星辰真元的种子？虽然反应微弱得可怜，但这意味着，这种石头中蕴含的能量，可能与星辰之力，或者更准确地说，与星舟文明使用的能量形式，存在某种同源性或共鸣性！
这不仅仅是线索……这可能是他恢复力量的契机！
“阿帕，你做得很好。”叶辰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问，“矿坑那里，还有什么发现？”
阿帕立刻将她在矿坑口石壁上看到的刻画和警告文字详细描述了一遍。
“飞鸟或梭形图案……整齐的符号……警告文字……”叶辰喃喃自语，脑海中飞快地将这些信息与已知的碎片拼凑。
飞鸟或梭形图案，很可能就是星舟的简化标识。那些整齐的符号，或许是星舟文明的文字。而警告……“深处有异响”、“它们会醒”……
这个废弃矿坑，恐怕不仅仅是出产“灰荧石”那么简单。下面很可能埋藏着星舟文明的遗迹，或者……与遗迹相关的、具有危险性的东西。
“灰岩镇建在这里，恐怕不是偶然。这个矿坑，或许是当初发现星舟遗迹，或者因为开采灰荧石而意外触及了遗迹的入口。”叶辰推测道，“后来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导致矿坑被废弃，并留下了警告。”
而“老莫”，一个掌握着星舟文明知识、能加工灰荧石、住在离矿坑不远的铁匠铺里的怪人……他与这个矿坑，与星舟遗迹，必定有着极深的关联。
“叶先生，我们还按计划接触那个铁匠吗？”阿帕问。
叶辰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但补充道：“计划要变一变。既然‘灰荧石’可能对我恢复有帮助，那么接触‘老莫’就更迫切了。但昨晚的窥探者如果真是他，说明他已经注意到我们了。我们不能被动等待，但也不能贸然行动引起更多怀疑。”
他看向阿帕：“今天下午，你再去一趟铁匠铺附近，不要靠近，就在远处观察。重点看看有没有其他人也在盯着铁匠铺，以及‘老莫’有没有什么固定的活动规律，比如什么时候出门，和什么人接触。”
“另外，”叶辰掂了掂手中的灰荧石，“想办法，在不引起‘老莫’过度警觉的情况下，让他知道……我们对这种石头‘感兴趣’。”
阿帕眼中露出询问之色。
“你可以装作偶然捡到，好奇地去问镇上的老人，这种会发光的石头是什么，有没有用。声音不用太大，但要让可能在附近的人听到。”叶辰解释道，“如果‘老莫’真的在关注我们，他会得到这个信息。这就像投石问路，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阿帕了然：“我明白了。”
“记住，安全第一。一旦感觉不对，立刻撤回。”
阿帕郑重应下，转身去准备。
叶辰重新躺下，手中握着那块灰荧石，感受着其中微弱却真实的能量脉动，眼神逐渐变得深邃。
矿坑下的秘密，灰荧石的用途，“老莫”的真实身份和目的，霍岩的盘算，疤脸张的威胁……还有自身恢复力量的希望。
千头万绪，如同乱麻。但至少，现在有了一根可以着手理清的线头。
而就在叶辰和阿帕谋划的同时。
镇子中心，那座最坚固、有着了望塔的石堡顶层房间内。
镇长霍岩背着手，站在窗前，俯瞰着下方熙攘的街市。他身后，站着一名身形精干、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子，正是灰岩镇卫队的队长，陈默。
“镇长，医疗所那边，疤脸张昨天吃了瘪，但没敢再闹。那几个人，除了那个叫阿帕的少女今天早上出去过一趟，去了后山方向，其他人都待在医疗所里。”陈默低声汇报。
“后山？”霍岩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矿坑？”
“是，靠近矿坑区域。她在那里待了不到半小时就回来了，应该只是捡了些石头。”
“石头……”霍岩走到桌边，手指敲了敲桌面上几块灰褐色的矿石样本，其中一块，在特定角度下，隐约有微光。“灰荧石。他们也对这东西感兴趣？”
“需要我带人把他们‘请’过来问问吗？”陈默问道。
霍岩摆了摆手：“不必。疤脸张那个蠢货已经打草惊蛇了。那几个人，尤其是那个受重伤的领头青年，不简单。老莫那边……有什么动静？”
陈默摇头：“没有。铁匠铺和往常一样，天一黑就关门，除了打铁声，听不到别的。也没见他和那几个人接触。”
霍岩沉吟良久，缓缓道：“继续盯着，两边都盯紧。尤其是老莫……矿坑下面的东西，越来越不安分了。上次的异响，距离现在不到一个月。我担心……‘它们’真的要醒了。而老莫，是唯一可能知道如何应对，或者……如何利用‘它们’的人。”
“那几个外来者，在这个节骨眼出现，还带着能引动‘灰荧石’反应的东西……”霍岩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要么是巧合，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安排的棋子。查清楚他们的底细，必要时……”
他没有说完，但陈默已经明白了意思，躬身道：“是。”
霍岩重新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石屋和山壁，落在那幽深的矿坑入口。
“多事之秋啊……”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深深的忧虑。
灰岩镇看似坚固的石墙，似乎正从内部和外部，同时承受着无形的压力。而叶辰他们的到来，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悄然扩散，与水下原本就涌动的暗流，逐渐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