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前线折了主将蒙多伯爵，副将吉恩因先前劝阻这趟行动，被撇在了中军营寨，此刻前线竟找不出能号令全军的人，各部只能乱糟糟地各自为战。
城内涌出了许多民夫，多举火把，四下里都在呼喊“蒙多已死”，缠得北军喘不过气。
北军各队的传令兵骑着马疯跑，却连自己的队伍都找不着——主将的死讯像块巨石砸进沸水里，军心瞬间崩了。
许多人人被冲得撞在同伴的马臀上，火把‘哐当’落地，在泥地里滚出一串火星，很快被慌乱的脚步踩灭。
黑沉沉的夜像张开的巨口，吞掉了最后一点光亮，溃散的士兵踩着同伴的哀嚎四散奔逃，靴底碾过草叶的沙沙声里，混着丢盔弃甲的哐啷声。
杨光与保罗带领的一千多精锐骑兵，死死缀住敌军大队——敌军主力约莫还有上万人，骑兵步兵搅成一团，正朝着城外大营的方向疯跑。
骑步混杂的队伍哪跑得过纯骑兵？杨光和保罗分兵不断骚扰、切割这一万人，拖慢他们的脚程，时不时就从大队里切下一股股小部队。
黑暗里一旦被冲散，离队的士兵连大营的方向都摸不着。这样奔逃一夜，多半会成了溃兵，再也没法收拢，也算一种消灭。
北军的将官们也知局势危急，几次组织骑兵阻拦杨光和保罗的追击，可杨光的飞刀又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不少人正纵马对冲，忽然瞥见身旁队友捂着脖子栽下马背，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
“有魔鬼！”
这一万人本就因主将战死而心头发慌，好不容易攒起的点士气，被杨光这么一搅又散了个干净。
不少人索性脱离队伍，朝着别的方向逃去。
一万大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身，照这个势头，根本到不了大营，一万人就要被冲散了。
北军诸将官脸上都爬满了绝望，不知道生路在何方。
“看那边！快看那边！是不是援军？”
突然有人声嘶力竭地指向中军营寨方向，那里有连绵的火把正朝这边涌来，速度快得惊人。
原来吉恩早猜到今夜会败，提前做了准备。
蒙多伯爵刚带着大军赶往南门，他就派人去联络在北、西、东三面城墙佯攻的三千兵马，叫他们回营驻守。
可那三千人的将官谁都不敢违逆伯爵的命令，不肯回营。
直到蒙多战死的消息传来，三人才慌了神，忙不迭收兵往回赶。
就这片刻耽搁，吉恩错过了救援的最佳时机，只能从中军大营的五千人里抽掉全部骑兵——总共一千二百骑赶来支援，步兵则留下守营，大营决不能丢，那里屯驻了一月的粮草，大营一丢，全军都完了。
北军主力里不少人都瞅见了大营方向冲来的“火龙”，将官们顿时高呼：“全军固守待援！吉恩大人来救咱们了！”
大军士气猛地一振，许多人本想脱离大队逃命，此刻又改了主意——毕竟离了大军前途未卜，不如在这儿等援军到来，只要吉恩大人过来，一定能带他们回营。
杨光正带着人在敌军主力边缘来回切割，听见对方的呼喊，也朝中军营寨方向望去。
果然有连绵的火把在移动，那火把排列得整整齐齐，行进又快，必是骑兵无疑。
“吉恩……”杨光默念着敌军呼喊的名字。
他听过这人，是北军副将，蒙多伯爵的女婿，带兵多年，在军中很有威望。
自打这名字传开，敌军主力的士气有所恢复，韧性足了不少。他带领骑兵继续切割，竟有些吃力了。
杨光马上转换思路，他和保罗能带着一千多人追着上万人打，不是他们多能耐，而是趁了敌军主将战死、群龙无首，再加夜里看不清局势，对方摸不准他们的兵力，才一时乱了阵脚。
要是放任吉恩的援军跟主力汇合，情况就彻底变了。
中军营寨尚有几千人固守，凭借铁壁城的军力一晚上绝对啃不动。
吉恩只要整合大军，稳住阵脚，原地固守到天明，杨光就再无办法。
双方兵力的数量和质量本就差着一截，先前靠着城墙还能打个平手，如今在野地里，铁壁城兵力上的劣势一下就凸显出来。
杨光眉头一皱，当即放弃继续切割敌军本阵，带着五百骑兵朝吉恩的援军冲去，同时传令保罗继续带人骚扰敌军大阵，为他看住身后，别让双方会合。
话音未落，他已扬鞭抽在马臀上，五百骑兵的马蹄声骤然炸响，像一把钢刀劈开了黑夜——他赌的是吉恩的阵形未稳，赌的是这黑夜能藏住他们的虚实。
“只要能干掉吉恩，敌军没了最后的指望，必然一哄而散。剩下中军营寨里的几千兵，只能缩着不敢出来，不足为虑。”
他必须砸碎北军最后一丝念想，然后击溃敌军本阵。
杨光把四倍镜递给身旁的侍从，让他瞅瞅敌军副将吉恩大概在行军阵列的哪个位置。
侍从还是头回见这稀罕物件，激动的不行，可黑夜里影影绰绰的，压根看不清局势，只能凭着感觉寻找吉恩大概的位置。
吉恩也发现了朝自己冲来的这股敌军，沉声下令：“前方有敌军骑兵，传令变阵！”
随着他的命令，轻骑兵主动放慢速度，朝两侧展开；队伍最后头的重骑兵则加速向前，从单薄混乱的行军队形，改成了厚重的战斗阵形。
可骑兵速度太快，吉恩的阵形还没完全摆好，两边已经撞在了一起。
最先交手的是轻骑兵。
他们临时把火把挂在马侧，抬手放箭，可黑灯瞎火的，哪有准头？威慑意义大于实际杀伤。
轻骑兵只来得及射出两箭，双方就只剩几十步距离。他们慌忙把弓箭挂回马侧，抽出长矛，开始短兵相接。
两拨人马撞在一起的瞬间，骨头碎裂的‘咔嚓’声、长矛刺穿胸膛的‘噗嗤’声混作一团。
有人被马掀翻在地，没等爬起就被乱蹄踩烂；
有人死死抱住对方的矛杆，两人一起从马上滚下去，在泥地里扭打，牙齿咬进对方的喉咙里。
轻骑兵的阵形本就松散，又逢黑夜，两边人马撞在一起，顿时搅成了一锅粥，全没了指挥。
杨光和吉恩都没心思关注轻骑兵的输赢——他们的胜负对双方影响不大，不管哪方赢了，短时间内都乱了套，无力收拢，干涉不了大局。
“咚——咙咙——”马蹄声越来越响，连大地都跟着震颤。
重骑兵的铁甲在黑暗里泛着哑光，每一次马蹄落地都陷进半湿的泥里，拔出时带着咕叽的声响。
他们人马具甲，行动本就慢，像一群沉重的铁兽拖在双方队列的尾部，如今轻骑兵全部搅在一起，他们的面前只有敌军重骑兵了。
杨光回头扫了一眼——一百三十具装甲骑已列成三排横队，矛尖斜指夜空，骑士们的头盔压得很低，只有眼睛在火把的余光里闪着光。
马队开始小跑，泥地里的蹄印越来越深，渐渐连成一片狼藉的轨迹，朝着吉恩冲去。
吉恩急着支援主力，一路都是行军队列，变阵的时间太晚，队形还没完全收拢。
杨光这边拢了约一百三十名重骑兵，吉恩那边则有二百五十多骑。
这四百人的对冲，将决定今晚几万大军的命运。
吉恩必须冲进大军本阵，保住那一万兵马；
杨光一定要拦住他，趁着夜色彻底击垮敌军主力，否则就要面对北方王国三万援兵，还要再固守铁壁城三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