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捏着怀里那油纸包,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琴徽碎片透过纸张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凉触感,像块捂不热的寒冰。
这玩意儿,总不会自己长腿跑到赵大人手里吧?
它背后肯定连着点什么,而那什么,八成跟赵大人脸上那瘆人的微笑脱不了干系。
“大人,”
他凑近陆无言,压低声音,
“这碎片邪门得很,靠咱们天工部这些验尸、查物的常规手段,怕是啃不动。
得找……专业人士看看。”
他刻意在专业人士四个字上加了重音,眼神往窗外瞟了瞟,意思很明显——这事儿,得找“非正常”渠道。
陆无言停下脚步,站在赵府庭院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玄黑色的身影在惨白灯笼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格格不入。
她没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侧头,目光掠过庭院里那些噤若寒蝉的下人,最终落回林三脸上。
“夜巡司,不养闲人,也不信鬼神。”
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林三似乎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
妥协?
“但若涉及非常之物,自有非常之法。”
林三心里哦豁一声,有门儿!
他就知道,这冷面女上司看着古板,脑子可不僵。
能坐稳夜巡司首席位置的,怎么可能是个只会按规章办事的主?
“大人英明!”
他立刻顺杆爬,
“卑职听说,城南有个瞎眼的卦师,叫云瞎子,据说有点真本事,就是……收费黑了点。”
他想起王老吏之前提过一嘴,说这云瞎子算卦奇准,但开口就是天价,寻常百姓根本请不动。
“带路。”
陆无言言简意赅,转身就往外走,没有丝毫犹豫。
林三赶紧屁颠屁颠跟上,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那点可怜的俸禄,不知道够不够这专业人士的开张价。
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打量走在前面的陆无言。
夜巡司……
这地方,在他穿来之前,原主的记忆里就是个神秘且不好惹的衙门。
具体是干嘛的,原主那个九品散秩小偃师根本没资格知道。
现在看来,这夜巡司的水,怕是比天工部还深,连这种玄乎事儿都管?
“大人,”
他忍不住好奇,小声问道,
“咱们夜巡司……还管抓鬼驱邪这业务呢?业务范围挺广啊。”
陆无言头也没回,声音随风飘来:
“夜巡司的职责,是清除一切危害京城安定的非常之物,无论其形。”
“非常之物……”林三咀嚼着这四个字,感觉信息量巨大。
这范围可就宽泛了,上到谋逆造反,下到小偷小摸,中间还能夹个鬼鬼神神?
这简直就是大周朝的“神盾局”啊!
就是不知道福利待遇怎么样,有没有五险一金……呸,想远了。
两人穿过几条逐渐狭窄、昏暗的街巷,空气中的味道也从赵府的熏香墨韵,变成了混杂着炊烟、污水和某种廉价线香气味的市井气息。
最终,他们在一条几乎被两侧违章搭建的破棚子挤得只剩一条缝的巷子尽头,看到了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卦摊。
一块洗得发白、边缘都起了毛边的破布幌子,上面用墨汁歪歪扭扭地写着铁口直断四个字。
幌子下,一个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色旧道袍、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的年轻男子,正翘着二郎腿,靠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破竹椅上,优哉游哉地……抠手指头。
这就是云瞎子?
林三打量着对方,看着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皮肤挺白,模样也算周正,就是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神算,爱算不算的惫懒劲儿,怎么看怎么像个江湖骗子。
“咳,”
林三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
“请问,是云先生吗?”
那云瞎子耳朵动了动,懒洋洋地抬起头,虽然蒙着眼,但林三总觉得那黑布后面有视线在扫视自己。
“算卦?”
云瞎子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还挺好听,
“卦金五十两,先钱后卦,童叟无欺,概不赊账。”
五十两?!
林三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他一个七品主事,一个月俸禄加上各种补贴,也才将将这个数!
这瞎子怎么不去抢?!
“五十两?”
林三声音都变了调,
“你怎么不去……呃,云先生,这价格是不是有点……太随缘了?”
云瞎子嗤笑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瘫在竹椅里:
“窥探天机,搅扰阴司,折损的是贫道的阳寿。五十两,是买命钱,贵吗?”
林三:“……” 我竟无言以对。
他扭头看向陆无言,用眼神示意:
大人,您看这……
陆无言面无表情,直接从腰间解下一个绣着暗纹的锦袋,看也没看,丢到卦摊上那缺了角的破木桌上。
袋子落在桌上,发出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闷响。
林三眼角余光瞥见,那袋子里露出的,赫然是金锭!
不是银子,是金子!
土豪啊!
林三心里瞬间平衡了,甚至有点想抱大腿。
云瞎子听到金锭的声音,那张惫懒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堪称敬业的表情。
他坐直身体,伸出那双骨节分明、还挺干净的手:
“所求何事?测字,还是看相?”
“我们想请教……”
林三刚开口,想把琴徽碎片拿出来。
“手。”
云瞎子打断他,直接摊开了手掌。
林三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右手伸了过去。
云瞎子冰凉的手指搭上林三的手腕,不像是在把脉,倒像是在……
触摸什么无形的脉络。
他的手指顺着林三的手臂缓缓向上,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寻意味。
一开始,云瞎子脸上还是那副职业性的淡漠。
但当他手指触碰到林三袖口附近,尤其是靠近他怀里揣着琴徽碎片的位置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随即,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噗——”
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从云瞎子口中喷了出来,溅在他灰扑扑的道袍前襟上,点点猩红,触目惊心!
林三吓得往后一跳:
“我靠!
云先生!
您这是……怎么了?
我可没碰你啊!”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袖子,难道是自己太久没洗澡,味儿太大了?
云瞎子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更是苍白如纸。
他看向林三的方向,蒙眼的黑布似乎都掩盖不住他眼中的惊骇和……
一丝凝重。
“你……”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喘息和难以置信,
“你身上……缠着三根死人线!又黑又浓,怨气冲天!
最近……是不是碰过什么刚从坟里刨出来的老物件?
或者……靠近过什么至阴至邪的水域?”
死人线?
林三一脸懵逼,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周身,啥也没看见啊。
坟里刨出来的老物件?
他最近就碰了那琴徽碎片!
至阴至邪的水域?
幽冥船出没的运河算不算?
“云先生,您……您没事吧?”
林三看着他前襟的血迹,有点慌,
“要不,这卦……咱改天再算?您先回去歇歇?”
云瞎子却摆了摆手,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平复翻涌的气血。
他摸索着从桌下拿出一个古朴的罗盘,那罗盘并非指南针,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林三完全看不懂的符文和星宿图案。
“五十两金子,是之前的价。”
云瞎子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
“现在,得加钱。一百两。”
林三:“!!!”
他差点一口老血也喷出来。这坐地起价也太狠了吧?
“为什么?”
林三忍不住叫道。
云瞎子用手指点了点罗盘上那几根疯狂颤动、指向林三的指针,又指了指自己道袍上的血迹,面无表情:
“因为,你带来的东西,比我想象的还要麻烦。这一口血,值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