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靠着岩壁,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用钝刀割开侧腹撕裂的肌肉。
莉娜撕下的布条早已被鲜血浸成深褐色,黏腻地贴在伤口上,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抽搐。
他们暂时甩掉了追兵。
但这份安全,薄如蝉翼。
洞外的喊杀声并未停歇,反而愈发嘈杂,像无数振翅的飞虫在脑中盘旋。
突然。
所有的噪音,都在这一刻被掐断了。
死寂。
紧接着,一个扭曲到极致的咆哮,穿透厚重的岩层,在狭窄的洞窟中轰然炸响。
“放火!”
“给老子放火烧山!”
是“黑鸦”巴顿的声音。
他的耐心,已化为灰烬。
“我不管什么狗屁地图了!我要他们被活活烧成焦炭!我要闻到他们皮肤烧焦的味道!”
恶毒的命令,化作无形的诅咒,瞬间扼住了洞中两人的喉咙。
雷恩的肌肉骤然绷紧,伤口的剧痛在这一刻被更深沉的危机感所压制。
火。
烧山。
这个洞窟,转瞬之间就会从庇护所,变成一座烤熟他们的坟墓。
一股焦糊的、带着草木油脂味道的灼热气流,开始顺着石缝丝丝缕缕地渗入。
“我们得冲出去。”雷恩声音沙哑,单手撑地,准备迎接下一轮的死亡冲锋。
“不。”
莉娜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臂。
她的脸庞在昏暗中,被远处透进的跳跃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
绝境之中,她湛蓝的眼眸里非但没有绝望,反而燃起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火……是灾难,也是我们最好的掩护。”
她直接趴在地上,滚烫的岩石让她身体一颤,但她毫不在意,伸出手,用指尖仔细感受着从缝隙中灌入的气流方向与温度。
“他在天上,他的乌鸦在林中,他们能看见我们。”
“但他们看不透火,更看不透浓烟!”
她的大脑在此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风向、火势、地形、敌人的心理,所有变量都被纳入一个疯狂的计算公式。
雷恩没有打断她。
他看着这个平日里安静的学者,在生死一线时,展现出一种让他都感到心悸的冷静与果决。
莉娜猛地抬起头,手指决然地指向洞窟深处,一个更加狭窄、几乎被乱石堵死的方向。
“那边!”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压抑,却充满了不容辩驳的逻辑力量。
“感觉到了吗?那边的风最大,说明火势最猛,但烟也最浓!”
“海贼们会下意识避开那里,认为那是绝路!巴顿在天上,也绝对什么都看不见!”
“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不敢闯进去……”
莉娜站起身,用那双湛蓝的眼眸死死盯住雷恩。
“所以,我们偏要从那里走!”
那是一条直通地狱的火路。
那也是唯一通往生机的窄门。
雷恩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在火光中亮得骇人的眼睛。
疯狂的计划。
但他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一丝赌博的侥幸。
那是一种基于庞大知识储备,经过精密计算后,得出的唯一解。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黑的牙齿,笑容里满是悍不畏死的狂气。
“好。”
计划已定,再无片刻迟疑。
雷恩用最后一点淡水,浸湿了莉娜撕下的另一条布料。
他将其中一块,动作粗暴却仔细地蒙在莉娜的口鼻上,系紧。
莉娜吸入了少量烟气,身体已经有些脱力。
雷恩一言不发,半蹲下身,直接将她背了起来。
很轻。
背上传来的重量,与她此刻所承载的沉重信任,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雷恩将另一块湿布蒙住自己,胸膛剧烈起伏,将洞窟中最后一点相对干净的空气,狠狠压入肺叶深处。
然后。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牛,背着自己的大脑和唯一的希望,一头扎进了那片由浓烟与烈火构成的死亡地带。
轰!
灼热的气浪,像一堵无形的墙,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皮肤传来千万根钢针同时穿刺的剧痛。
呛人的浓烟瞬间灌满视野,双眼被熏得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不受控制的泪水在狂流。
“左边!三步!”
莉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隔着湿布含混不清,但指令却清晰如铁。
雷恩彻底放弃了视觉。
他将方向,交给了背上的莉娜。
将生死,交给了自己体内的【野兽本能】。
他按照莉娜的指示,猛地向左一个野蛮的跨步。
呼——!
一根燃烧的巨大树枝,带着焚灭一切的凄厉风声,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砸落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爆开一团绚烂的致命火星。
莉娜的学识,规划着宏观的生路。
雷恩的本能,规避着瞬息万变的死亡陷阱。
两人以一种惊心动魄的默契,在烈焰的缝隙中狂奔。
飞溅的火星烫在雷恩的后背上,烙出一个个焦黑的印记,但他毫无所觉。
他的肺部,像一个被强行灌入炭火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的剧痛。
侧腹的伤口早已彻底崩裂,流出的鲜血在触碰到空气的瞬间,就被高温蒸发成一缕血色的烟。
轰隆!
又一棵被烧空了根部的巨木,在他们身后轰然倒塌,掀起的火焰巨浪几乎要将他们吞噬。
他们与死神,始终只有一步之遥。
不知道跑了多久。
一分钟,还是一百年。
就在雷恩感觉自己的肺快要炸开,意志即将被剧痛烧穿的瞬间。
前方的浓烟,忽然淡了一丝。
他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冲出了那道火墙!
新鲜的,虽然依旧带着焦糊味,但却无比宝贵的空气,疯狂地涌入鼻腔。
雷恩一个踉跄,险些跪倒,他将莉娜稳稳地放下,自己则扶着一块被熏得滚烫的岩石,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他们浑身焦黑,衣衫褴褛,狼狈得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但他们,活下来了。
莉娜也瘫坐在地,大口地呼吸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一时间无法言语。
雷恩抬起被熏黑的脸。
他们的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山体的另一侧,一处陡峭的悬崖。
而就在那悬崖之下。
一艘巨大的,通体漆黑,船首像是一只狰狞乌鸦的海贼船,正静静地停泊在隐蔽的港湾里。
船上灯火通明,只有几个留守的海贼在甲板上懒散地打着哈欠。
他们所有的主力,都还在山的另一边,疯狂地放着那场注定要烧掉他们自己退路的大火。
“黑鸦利爪”号。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座为它的主人,提前准备好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