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跑,已经开始。
“轰隆!”
头顶的岩层发出一阵沉闷的巨响,更多的碎石与尘土簌簌落下,砸在空旷的船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时间失去了具体的度量。
在这里,没有白天与黑夜的分别,唯一的计时器,就是拉姆手中那把古朴锛凿与木料碰撞发出的、急促而富有韵律的敲击声。
“当!当!当!”
老船匠整个人趴在巨大的龙骨之上,他赤着上身,虬结的肌肉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反射着油亮的汗光。
他不知疲倦,手中的工具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带起一片极薄的木屑。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透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狂热。
这不像是在造船,他更是在用尽毕生所学,与不断崩塌的洞窟争抢时间,创造一件独一无二的作品。
两个船匠学徒早已瘫在一旁,他们蜷缩在相对安全的角落,抱着头,对头顶的每一次震动,身体都剧烈地抖动一下。
他们的精神已经被这场末日天灾与眼前脱离现实的造船景象所摧毁。
雷恩静坐在龙骨旁边,身体纹丝不动,与周围的黑暗几乎融为一体。
只有他额角不断沁出又被高温蒸发的汗珠,和他左臂偶尔无法抑制的轻微抽动,昭示着他正承受着何等巨大的负荷。
他闭着眼,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亚当”神木的链接之中。
生命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抽取,通过左臂,源源不绝地灌入身下的龙骨。
他能“听”到神木的欢欣,也能“感受”到整艘船的骨架,正在这股磅礴生命力的催化下,发生着某种本质的蜕变。
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每分每秒都承受着撕扯血肉的剧痛。
但他不能停。
他是驱动这艘船的核心,是点燃奇迹的“火种”。
他停下,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将被活埋于此。
莉娜在协助拉姆标记完最后一个关键榫卯位置后,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她没有选择休息,而是提着油灯,脚步轻盈地走到了雷恩的身后。
油灯的光芒,驱散了雷恩身边的黑暗。
莉娜看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那不算特别宽阔的肩膀,此刻却承担着一船人的性命。
她看见他紧闭的双眼,看见他因为忍耐而绷紧的下颌线条,每一寸肌肉都透着一股宁折不弯的强硬。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
他将所有的危险与痛苦,都独自揽在自己身上,沉默地为身后的人挡住所有威胁。
从西海的那片血色黄昏,到蜂巢岛的九死一生,再到如今这绝望的地底。
他从未改变。
莉娜没有说话,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将油灯放在一旁,转身打来一盆还算干净的清水,将一块布巾浸湿,仔细拧干。
她走到雷恩面前,半跪下来。
清凉的布巾,透着湿润的水汽,轻轻地贴上了雷恩滚烫的额头。
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她擦拭着他额角的汗水,擦过他紧绷的眉心,再到他线条分明的脸颊。
感受到这股突如其来的清凉,雷恩紧绷的身体出现了一刹那的松弛。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在摇曳的灯火中,他看到了莉娜的脸。
她蔚蓝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全然的关切与专注,倒映着自己疲惫的脸庞。
雷恩想说些什么,但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能量的流逝,他无法开口。
最终,他只是用一个几不可察的点头,回应了她的担忧。
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耗尽了他积攒的力气。
莉娜看懂了。
她的视线下移,落在了雷恩那条搭在膝上的左臂。
手臂上狰狞的焦黑伤口依旧可怖,但那股不断向外散发着自我破坏气息的黑烟,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皮肤下流淌着的、与龙骨同源的琥珀色微光。
所有的狂暴能量,都被成功导入了船的龙骨之中,转化为了重生的养分。
伤口虽然没有愈合,但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已经停止了对雷恩身体的侵蚀。
莉娜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新的、干净的布条。
她沉默地托起雷恩的手臂,动作极为轻柔,小心地为他重新包扎伤口。
她的指尖偶尔会触碰到他的皮肤,一冷一热,带来细微的战栗。
整个过程,两人没有一句交流。
昏暗的洞穴里,只有拉姆不知疲倦的劳作声,与“亚当”神木被激活后发出的低沉嗡鸣。
在生与死的背景音中,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并迅速变得牢不可破。
他是在绝境中,以自身为代价,奠定未来的王。
而她,就是守护在王的身旁,那份不可动摇的根基。
这份无需言语的信任与守护,直接转化为一股强大的力量,注入雷恩近乎干涸的精神世界。
他重新闭上眼,将那份来自莉娜指尖的清凉与温柔,深深烙印在灵魂里。
左臂传来的抽离感依旧强烈,但那股足以将人逼疯的剧痛,却被这份温暖的力量镇定下来,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他可以忍受更久。
为了她,也为了两人共同的未来。
就在这时,一直埋头苦干的拉姆,动作猛然一停。
“成了!”
老船匠发出一声嘶哑的狂吼,他站起身,用一种看神迹的眼神看着整根都在发光的龙骨。
他转向雷恩,眼中的狂热几乎要溢出来。
“小子,第一阶段完成了!龙骨的‘活性’已经被你彻底点燃!”
“但是,别他妈给我放松!”
拉姆的声音陡然拔高,指向船体两侧那些还未连接的肋骨框架。
“光是龙骨还不够!它只是一根脊椎!要想让这艘船真正‘活’过来,你必须把你的意志,你的生命力,延伸到船体的每一个角落!”
“从现在开始,把整艘船,都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