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的午时,东宫地道里的光线比往常亮些——萧砚特意让小禄子在地道口挂了面铜镜,把外面的阳光折射进来,照得土壁上的刻痕明明灭灭。
他蹲在土坑边,手里攥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从苏记布庄捎来的桂花糕,每块都印着海鸟纹,甜香混着地道里的潮土味,竟有种奇异的安心感。
“世子爷,您这用桂花糕做标记,是不是太可惜了?”小禄子蹲在旁边,手里的铁锹还沾着早上挖的新土,“这糕十文钱一块呢!”
“可惜什么?”萧砚从纸包里拿出块桂花糕,往土壁上一放——正好在第十步的刻痕旁,“上次挖茅房就是因为图画错了,这次用糕做标记,每十步放一块,保证不会偏。”他拍了拍蹲在肩头的“大将军”,“你负责看守,谁也不许碰,尤其是你自己,听见没?”
“大将军”歪着脑袋,红冠子蹭了蹭萧砚的手背,像是听懂了。可它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块桂花糕,尖喙动了动,显然没把“不许碰”当回事。
萧砚没理它,抡起铁锹往下挖。土块簌簌落下,他挖得格外小心——自从昨天从皇帝的密道图上看见“暗河急流处”的标记,他就不敢再像之前那样猛挖,生怕挖塌了土壁。挖完第十步,他又放了块桂花糕,这次特意压在块石头下:“这样就碰不到了。”
小禄子看得直咋舌:“世子爷,您这哪是挖地道,简直是在摆宴席。”
两人一鸡,就这么挖十步放块糕,进度倒比之前快了不少。“大将军”果然“尽职尽责”,每放一块糕,它就蹲在旁边守着,时不时用尖喙啄两下土壁,像是在画圈警戒。可萧砚没看见,每当他转身挖下一段,“大将军”就会飞快地叼起桂花糕,啄掉一小块,再把剩下的放回原位,动作熟练得像是练了千百遍。
挖到第三十步时,萧砚回头想拿新的桂花糕,却发现第二十步刻痕旁的糕不见了——连压着的石头都被推到了一边,地上只留着点糕屑。
“哎?我的糕呢?”萧砚愣了愣,弯腰在土壁旁摸索,“小禄子,你看见没?”
小禄子也懵了:“没啊!刚才还在呢!难道被耗子叼走了?”
两人正嘀咕着,“大将军”突然从后面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嘴里还叼着半块桂花糕,糕屑掉了一路。它看见萧砚盯着自己,慌忙把糕往翅膀底下藏,可那甜香早就出卖了它。
“好啊!我说糕怎么没了!”萧砚又气又笑,伸手把“大将军”从肩头揪下来,“让你看守,你倒自己先偷吃了!”
“大将军”委屈地“咕咕”叫着,翅膀还护着那半块糕,像是在说“就吃了一点点”。
小禄子蹲在地上数了数纸包里的糕,突然低呼:“世子爷!不止少了一块!您看,原来有十块,现在只剩七块了!肯定是‘大将军’偷吃的!”他指着“大将军”嘴角的糕屑,“你看它的嘴还油着呢!”
“罚你三天不许吃桂花糕!”萧砚假装生气,把“大将军”放在地上,“再偷吃就把你送回御膳房!”
“大将军”蔫蔫地蹲在地上,红冠子都耷拉了,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就在这时,小禄子突然拽了拽萧砚的袖子:“世子爷,您看这!”
萧砚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第二十步刻痕旁的土地上,印着串小小的脚印——鞋尖沾着新鲜的泥,不是他和小禄子的草鞋印,倒像是双布鞋的痕迹,尺寸不大,像是个孩子的脚。
“这是谁的脚印?”萧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指尖摸了摸脚印边缘——泥土还没干,显然是刚留下的。他想起昨天皇帝说的“裴党有人在密道受伤”,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裴党的人?”
小禄子的声音都带了颤:“可这脚印往地道深处去了……要不咱别追了?万一有埋伏呢?”
萧砚没说话,捡起地上的铁锹,往脚印延伸的方向走。阳光透过铜镜照进来,把脚印拉得老长,一直往地道西头的转角去。“大将军”也来了精神,跟在后面“咕咕”叫着,像是在指路。
走到转角处时,萧砚突然听见微弱的呻吟声。他示意小禄子灭了灯笼,贴着土壁慢慢挪过去——只见转角后的土坑里,躺着个小和尚,穿着灰布僧袍,左臂上有块淤青,像是被人打晕了。
“是西山寺庙的和尚!”小禄子低呼,“我前天在寺里见过他,跟着方丈端茶!”
萧砚蹲下身,轻轻推了推小和尚。小和尚哼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看见萧砚,吓得猛地往后缩:“你、你是谁?”
“你怎么会在这儿?”萧砚的和尚的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显然在怕什么。萧砚想起早上的桂花糕,从纸包里拿出块,递到他面前:“别怕,吃块糕,慢慢说。”
小和尚咽了口唾沫,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小口。甜香在嘴里散开,他的眼神渐渐放松了些:“是、是方丈让我来的……他说要我把这东西藏在地道里。”他说着,从僧袍内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裹着半张账册,和皇帝从西山密道里找到的那半张,正好能对上。
萧砚接过账册,只见上面写着:“三月十五,运火药二十斤至暗河码头,接应人‘月’。”字迹和之前的账册一样,落款处的“月”字模糊却清晰。
“你还知道什么?”萧砚追问。
小和尚摇摇头:“我就知道这些……方丈说要是被人发现,就说是自己迷路了。”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从内袋里又摸出根羽毛,“对了,方丈让我把这个也藏起来,说很重要。”
萧砚接过羽毛——是根海鸟的羽毛,羽管上有道细微的纹路,和他从东宫地道铁盒里找到的苏皇后旧帕上的羽毛纹路,一模一样。
“这羽毛是哪来的?”萧砚的心跳快了些。
“是、是个戴斗篷的人给方丈的。”小和尚的声音发颤,“那人腰间挂着块玉佩,上面有麒麟……方丈说,等羽毛送到南洋,就有人会来接应。”
萧砚的后背瞬间冒了冷汗。麒麟佩、海鸟羽毛、南洋……所有的线索都串在了一起。他看着小和尚惊恐的脸,突然明白,这西山寺庙里的每个和尚,恐怕都被裴党当成了棋子。
“你别怕,我们不会害你。”萧砚把剩下的桂花糕都递给小和尚,“跟我们回东宫,把你知道的都告诉陛下,他会护着你的。”
小和尚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萧砚让小禄子扶着他,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把账册和羽毛收好——羽毛的根部沾着点海水渍,和娘的碎纸上的渍迹,一模一样。
往回走时,“大将军”突然叼着块桂花糕跑过来,往小和尚手里塞。小和尚愣了愣,接过糕,嘴角露出个浅浅的笑。
地道里的阳光渐渐暗了,桂花糕的甜香却越来越浓。萧砚走在最前面,手里攥着那根海鸟羽毛,心里清楚——这根羽毛,怕是能解开所有的谜。而那个戴斗篷、挂麒麟佩的人,还有苏皇后的旧帕,都在指向同一个地方: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