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三年二月初二，惊蛰。太行墨隐谷的晨雾还带着寒意，坞堡西墙下已响起此起彼伏的号子声。于禁身披玄色劲装，腰悬环首刀，踩着刚夯筑的土台呵斥工匠：“夯土需分层筑实！每尺加一层芦席，再浇米汤拌匀 —— 这是主公亲授的法子，谁偷工减料，军法从事！”
夯土的流民赤裸着上身，汗珠混着泥土顺着脊梁往下淌。韩猛挑着两桶黄泥从坡下走来，粗布短褂早已湿透，见于禁盯着夯土层细看，忙放下担子躬身道：“于将军，这黄土掺了石灰，比寻常夯土硬三分，只是……” 他瞥了眼墙根堆积的石料，“石料不足，马面怕是筑不了三座。”
于禁转头看向谷口，张合正带着二十名铁匠营弟子赶制铁钎，火星溅在结霜的地面上滋滋作响。“张将军说了，太行北麓有石场，今日便带三百人去采石。” 于禁说着接过韩猛递来的木尺，量了量新筑的马面，“主公要这马面凸出于城墙丈余，上设箭楼，届时可三面御敌 —— 董卓郿坞的马面也不过如此规制。”
韩猛眼中闪过惊色：“将军见过郿坞？” 于禁冷笑一声：“昔日随鲍信公路过扶风，那坞堡高七丈，壕深三丈，却挡不住李傕郭汜的乱兵。咱们这墨隐谷，要的是实用，不是虚张声势。” 他指向墙下正在挖掘的壕沟，“护城壕要挖成锅底状，宽三丈深两丈，引水入沟后，寻常云梯根本搭不上去。”
此时田畴引着两名墨者装束的汉子走来，青布袍上沾着墨痕。“于将军，这是墨家钜子派来的弟子，善造机关。” 田畴展开一卷竹简，上面画着曲折的线条，“主公令咱们在坞堡地下挖三条暗渠，一条通西沟水源，一条通后山密道，还有一条……” 他压低声音，“通到谷外五里的酸枣林，以备不测。”
于禁抚着夯土墙沉吟：“暗渠需设闸门，以防敌军灌水。让徐晃带两百人负责挖掘，他军中多有河北矿工出身的弟兄，擅长凿石开道。”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沮鹄手持令旗奔来：“于将军，主公召您去中军帐议事，说是曹操的使者到了！”
中军帐内，王凯正对着舆图皱眉。崔琰站在一旁禀报：“主公，流民已增至三千二百余口，私田不够分配，李典将军请示是否开垦南坡荒地。只是南坡多石，需铁匠营打造锄镐，还得调派张燕的黑山军协助清理碎石。”
“南坡荒地暂缓。” 王凯指尖点在舆图上的济水渡口，“曹操使者带来两千石粮食，却要咱们加送五百斤盐，说是路上要应付袁绍的巡哨。田丰，你怎么看？”
田丰须发戟张，拍案道：“曹操欺人太甚！当初约定千斤盐换两千石粮，如今临时加价，分明是试探咱们的底气！依某之见，当严词拒绝，再派麴义率先登死士护送交易，让曹操知晓咱们不好惹！”
程昱却摇着羽扇笑道：“孟德此举，怕是另有隐情。袁绍派蒋奇驻守黎阳，济水沿线盘查甚严，他加要五百斤盐，说不定是要用来贿赂巡哨。咱们不如顺水推舟，再加送五十斤盐，但要曹操告知袁绍巡哨的换班时辰 —— 这买卖划算。”
王凯颔首：“仲德所言极是。牵招，你随使者去见曹操，就说盐可加送，但需他遣人绘出济水巡哨图。另外，让典韦、廖化率三百人伪装成流民，推着盐车随你前往，臧霸熟悉泰山地形，让他在前开路。”
牵招刚领命，帐外忽然传来喧哗。审配带着两名甲士押着个流民进来，那流民衣衫褴褛，却眼神闪烁：“主公，此人在煮盐坊外徘徊，腰间藏着袁绍军的腰牌！”
流民扑倒在地连连叩首：“小人是冀州流民，只是想偷点盐换粮，腰牌是捡来的！” 辛毗上前一把扯开他的衣襟，露出胸口刺着的 “蒋” 字：“蒋奇麾下士卒皆刺此字，还敢狡辩！”
王凯盯着流民冷笑：“袁绍倒是消息灵通。审配，把他关入地牢，每日只给半瓢水 —— 三日后再审，看他说不说实话。沮授，你传令各营加强戒备，尤其是煮盐坊和铁匠营，不许闲杂人靠近。”
待众人退去，田畴捧着新造的坞堡图进来：“主公，于禁将军已筑成两座马面，角楼也加了箭孔。只是护城壕引水需挖通西沟，恐惊动谷外的猎户，张燕说那些猎户多是黑山旧部，不如招入坞堡当哨探。”
王凯看着图上标注的暗渠位置：“张燕的眼光不错。让他去招抚猎户，许以私田，若有不愿归降的，也需与其约定暗号，不许泄露谷中动静。另外，让苏正和清点妇孺人数，西坡的桑苗该施肥了，养蚕缫丝之事不能耽搁。”
二月初五清晨，谷东屯田区已一片忙碌。李典踩着露水查看墒情，靴底沾满湿泥。“将军，南坡的种子发了芽，只是北坡地势高，土太干，怕是长不好。” 一名老农蹲在田埂上，手里捏着碎土叹息。
李典望向远处的西沟，眉头紧锁：“引水渠还没挖通，只能先挑水浇灌。让吕旷带两百人去西沟挑水，每户流民每日加半升粮食，谁先浇完自家私田，再帮公田浇水的，额外赏一斤盐。”
老农闻言眼睛一亮：“将军此言当真？有盐赏，俺们就是连夜挑水也愿意！” 李典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崔琰先生已把盐运到田边，绝不食言。”
正说着，韩猛带着几个苦役推着改良的耧车走来。这耧车比寻常汉耧多了两个铁犁头，车斗下的漏种孔也加了木闸。“李将军，这是按主公画的图改的耧车，一次能播三行种子，还能调节深浅。” 韩猛指着车轴上的木齿，“这木齿转动，闸板就动，浅种黍稷，深种粟米。”
李典俯身细看，伸手转动木齿，漏种孔果然随之开合：“好物件！你这苦役倒有几分巧思。若春耕能顺利，我替你向主公求情，减你刑期。” 韩猛眼中泛起红光，跪倒在地：“谢将军！某定当全力干活！”
此时田埂上传来马蹄声，高览率十名骑士奔来，马鞍上挂着几只野兔。“曼成，主公令你速去中军帐，说是袁绍的巡哨在济水渡口增兵了！” 高览翻身下马，将一只野兔扔给老农，“给弟兄们加个菜，春耕要紧。”
中军帐内，曹操的使者正焦躁地踱步。见李典进来，王凯开口道：“曼成，你带乐进、李通率五百人，伪装成运粮流民，护送盐车前往济水。赵云、沮鹄率两百骑兵埋伏在渡口西的芦苇荡，若遇巡哨，只许驱赶，不许杀人 —— 免得暴露行踪。”
李典领命欲走，王凯又叫住他：“记住，交易时若见曹操的人带了弓弩手，便说盐在车上淋了雨，要减两百斤，看他们如何应对。” 程昱在旁补充：“此乃试探曹操是否有诈，若他轻易应允，便是真心交易；若执意不肯，便立刻撤回。”
当日午后，二十辆盐车驶出墨隐谷。每辆车上都盖着稻草，盐罐藏在稻草之下，车夫都是臧霸挑选的泰山旧部，熟悉山路。乐进身披粗布褐衣，扛着锄头走在车队旁，腰间却别着短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山路两侧。
行至济水南岸的酸枣林，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呵斥声。臧霸打了个手势，车队立刻停下。他爬上树梢望去，只见十几个袁绍军的巡哨正盘查一艘渡船，为首的校尉手持长枪，正是蒋奇麾下的部将。
“是吕旷的族弟吕翔。” 臧霸低声道，“此人贪财，不如送他些盐，让他放行。” 李典摇头：“主公说过，不可暴露盐的来历。乐进，你带十人绕到上游，放几把火，引开他们。”
乐进领命而去。片刻后，上游传来呼救声，吕翔果然带着巡哨奔去查看。李典一挥马鞭：“快走！” 车队迅速驶到渡口，曹操的使者已在岸边等候，身后停着十艘粮船。
“盐呢？” 使者急切地问。李典掀开稻草，露出雪白的盐罐：“两千五百斤盐，一斤不少。只是路上遇雨，有些受潮，需减两百斤。” 使者皱眉正要争执，船舱里走出个青衣人，正是荀彧的族弟荀谌：“罢了，两百斤而已，成交。”
李典心中暗惊，看来曹操早有准备。正待卸货，忽然听到远处马蹄声大作，赵云的斥候奔来：“将军，吕翔带着巡哨回来了！” 荀谌脸色一变：“快卸货！粮船先开，你们从陆路撤回！”
乐进拔刀大喝：“弟兄们，列阵！” 五百流民装束的士兵立刻抽出藏在稻草下的刀枪，组成方阵。吕翔率巡哨冲到岸边，见对方人多势众，又有骑兵在远处待命，不敢上前，只得骂骂咧咧地看着盐车驶离。
回到墨隐谷时已近黄昏。王凯正在望楼等候，见车队平安归来，笑道：“孟德果然有诚意，送来的不仅是粮食，还有十车菜籽和五十石麦种。田畴，你立刻安排播种，南坡荒地虽未开垦，可先种些速生的蔬菜。”
田畴躬身应诺，忽然想起一事：“主公，张燕招抚了二十名猎户，其中有个叫孙礼的，善观天象，说三日后有大雨，春耕需抓紧。” 王凯眼睛一亮：“传我命令，今夜全军助流民春耕，铁匠营暂停打造兵器，都去屯田区帮忙！”
二月初八，大雨果然如期而至。坞堡内的工匠都躲在棚下避雨，唯独张合的铁匠营还在叮叮当当打铁。王凯披着蓑衣走进棚内，见张合正拿着一把新造的环首刀反复打磨，刀身泛着青幽的寒光。
“俊乂，这刀比张辽送来的如何？” 王凯接过刀，挥了挥，刀刃划破雨幕，竟没有溅上水珠。张合笑道：“主公教的‘覆土烧刃’之法果然厉害！这刀淬火时盖了层特制的泥土，刃口坚硬，刀身有韧性，比张辽的刀强上三分。”
王凯点头：“再造两百把，分给赵云、徐晃的骑兵。另外，让麴义的先登营试试新造的长矛，若好用，便批量打造。” 正说着，审配冒雨走来，手里拿着份供词：“主公，那袁绍奸细招了！蒋奇已察觉咱们与张辽交易，准备派韩莒率三千人来查探。”
田丰闻言怒道：“韩莒匹夫，当年在冀州就与某不和！主公，当派麴义率先登死士去劫营，杀他个措手不及！” 沮授却摇头：“不可。韩莒此来只是查探，并非进攻，若杀了他，袁绍定会大举来攻，咱们根基未稳，难以抵挡。”
王凯走到舆图前，指尖点在墨隐谷西侧的隘口：“此处名为‘一线天’，只容一人一马通过。于禁，你带五百人去那里筑垒，多设滚石檑木；徐晃，你带三百人埋伏在隘口两侧的山林；张燕，你率黑山军伪装成山贼，在谷外游荡，若韩莒问起，便说此处只有流民坞堡，无甚粮草。”
众人领命而去。崔琰这时捧着账簿进来：“主公，这月煮盐一万二千斤，换得粮食五千石，铁器三百斤。只是流民增多，粮仓快满了，田畴请示是否开挖地窖储粮。”
王凯望向谷北的山坡：“那里土层厚实，适合挖窖。让高干、王忠带流民去挖，每个地窖要铺三层稻草，两层油纸，以防受潮。另外，崔琰，你办的学堂如何了？”
“已招了八十个孩童，焦触的儿子焦和也在其中。” 崔琰眼中带着笑意，“孩子们学得快，已能认百余个字。只是缺少笔墨，苏正和正带着妇孺用松烟制墨，用麻纸改制写字本。”
王凯欣慰点头：“乱世之中，不仅要让百姓吃饱饭，还要让孩子识字 —— 日后这些孩子，便是咱们的根基。” 正说着，典韦浑身是泥地奔来：“主公，韩猛在屯田区救了个落水的孩童，自己却呛了水，现在还在帐中咳嗽呢！”
王凯赶到流民帐时，韩猛正裹着干布发呆。见王凯进来，他忙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王凯按住：“你救孩童有功，即日起解除苦役，入李典麾下当屯长，管辖五十户流民。”
韩猛眼中热泪滚滚，“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主公大恩，某粉身碎骨也难报！” 王凯扶起他：“好好做事，莫负某的期望。” 走出帐外，田丰迎上来：“主公，韩莒已到谷外三十里，张燕按计行事，他果然信了，只带五百人前来查探。”
二月初十清晨，韩莒率五百人来到墨隐谷口。张燕带着十几个 “山贼” 上前拦住：“将军莫进，谷里都是流民，还有瘟疫，进去怕是要遭殃！” 韩莒一脚踹开张燕：“胡说！我奉蒋将军之命查探私盐，再敢阻拦，格杀勿论！”
进谷后，韩莒见四处都是低矮的流民棚，田地里只有几个老弱在耕作，心中暗笑：“果然是个穷坞堡。” 正欲进坞堡查看，忽然听到隘口传来喊杀声，于禁率人竖起栅栏，将退路截断。
“不好，中计了！” 韩莒拔刀大喝，却见徐晃率伏兵从山林中冲出，滚石檑木如雨点般落下。韩莒的部下死伤惨重，只得率残兵投降。
中军帐内，韩莒昂首而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王凯笑道：“某不杀你，还会放你回去。只是要你带句话给蒋奇，墨隐谷只是流民坞堡，若再派人来扰，休怪某不客气！”
韩莒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审配上前将一袋盐塞给他：“这是给你的路费，记住，今日之事，不可对旁人说起。”
当晚，韩莒带着残兵狼狈离去。王凯站在望楼之上，望着夜空繁星，田丰、沮授侍立身旁。“主公今日放了韩莒，实乃高明之举。” 沮授赞叹道，“既震慑了袁绍，又未撕破脸皮，为咱们争取了发展时间。”
王凯摇头：“这只是权宜之计。袁绍雄踞冀州，迟早会来攻伐。咱们需在半年内，将私兵扩至五千，粮储增至十万石，盐月产三万斤 —— 待秋高马肥，便挥师青兖，与曹操、吕布逐鹿中原！”
田丰眼中闪过精光：“主公雄才大略！某已令人联络青州的鲍信，他与袁绍不和，若能结盟，可牵制袁绍兵力。” 王凯点头：“此事就交给你去办。牵招，你再去见张辽，许以每月三千斤盐，换他的骑兵训练之法 —— 咱们的骑兵，还需好好打磨。”
夜色渐深，坞堡内的打铁声依旧不绝。王凯抚摸着城垛上的铁条，心中默念：这乱世的棋局，才刚刚开始。他的目光望向东方，那里，青兖大地正笼罩在战火之中，而墨隐谷的这颗种子，终将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重铸汉鼎。
（ 本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