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尔山的晨雾比蔡家沟上空的雾更浓,像掺了棉絮的白浆糊在山间,连十步外的树木都只剩模糊的影子,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来。山路两旁的松树挂满了晶莹的雾凇,冰棱顺着松针往下垂,足有寸许长,稍一碰触便簌簌落下,在地上铺成一层蓬松的银白色薄毯,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惊起几只躲在枯叶下的山鼠。
林嫚砚抱着槐安小心翼翼地跟在陈怀夏身后,脚下的碎石子混杂着薄冰,每走一步都要试探着落下,生怕打滑摔倒。
怀里的槐安裹在厚厚的襁褓里,小脸蛋却依旧冻得通红,鼻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雾中。
张婶家小孙子紧紧拽着她的衣角,小棉鞋上沾满了泥雪,裤脚都湿透了,却倔强地抿着嘴不肯吭声,只是偶尔仰起冻得僵硬的小脸望向天空,乌溜溜的眼睛像是在寻找那只苍鹰的踪迹,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冰珠。
“按草图上的标记,前面该到第一个岔路口了。”
陈怀夏用桃木剑拨开挡路的荆棘,剑刃上沾着的露水顺着木纹滑落,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细小的湿痕,“林砚说过这山路暗藏玄机,当年勘探队走过一次就丢了两个人,后来才发现走错一步可能就会触发陷阱,那些失踪的队员怕是都折在这些机关里了。”
他蹲下来仔细查看地面,枯黄的落叶下露出一个不起眼的三角记号,用石子浅浅刻在泥土里,边缘已经有些模糊,和草图上标注的机关位置完全吻合,“就是这儿,绕着左边走,千万别踩中间的土块,那下面是空的。”
两人刚绕过那个三角记号,身后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震得脚下的山路都在发抖,雾气都被震得翻滚起来。
刚才站立的地方瞬间塌陷出一个丈许深的深坑,坑底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锋利石刺,石刺呈青黑色,像是被毒液浸泡过,上面还缠着墨绿色的藤蔓,藤蔓上的尖刺闪着幽光,沾着黏稠的汁液,滴落在坑底发出“嗒嗒”的声响。
张婶家小孙子吓得往林嫚砚怀里缩了缩,小身子抖得像筛糠,牙齿都在打颤,小手指着坑底:“蛇……有蛇……好多小蛇……”
林嫚砚往坑里一看,果然有几条青黑色的小蛇在石刺间游走,鳞片在雾中泛着冰冷的光泽,吐着分叉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响,其中一条还顺着藤蔓往上爬,离坑口只有尺许远。
血玉在怀里突然发烫,红纹像活过来似的在玉面上扭动,明确地指向山路右侧的一棵古树。
那棵松树得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树干上布满了深褐色的裂纹,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树干中间有个巨大的树洞,洞口覆盖着茂密的藤蔓,藤蔓呈墨绿色,叶片边缘带着锯齿,藤蔓下露出半截褪色的红布,在风中轻轻飘动,像是有人特意系在那里的记号。
陈怀夏用剑小心挑开藤蔓,藤蔓断裂时流出乳白色的汁液,散发着淡淡的苦味,溅在剑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树洞里藏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布包,打开三层油布,里面是几件破旧的孩童衣物,有打补丁的小棉袄、磨破边的粗布裤子,还有一顶虎头帽,上面沾着的银白色蛇鳞和慈云寺井台上的一模一样,衣物边角还有明显的撕扯痕迹,布料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
“这些衣服是失踪的孩子留下的。”林嫚砚的声音带着颤抖,指尖轻轻抚过衣物上的血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赵青山果然把他们带到了山上,这些衣服……说不定是孩子们挣扎时留下的,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苍鹰的啼鸣声从头顶传来,清越的声音穿透浓雾,在山谷中回荡。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苍鹰在前方的峭壁上盘旋,翅膀一次次有力地扇动,精准地指向一处狭窄的石缝,像是在焦急地指引方向。
石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里面黑漆漆的,隐约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还夹杂着潮湿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陈怀夏握紧桃木剑先走进去探路,石壁上布满了湿滑的苔藓,稍不留神就会滑倒,他用剑鞘敲了敲石壁,发出“咚咚”的空洞回响:“里面是空的,能走,跟着我脚步走,别碰两边的石头,上面可能有毒虫。”
林嫚砚抱着孩子侧身穿过石缝,石壁上的寒气透过衣物渗进来,冻得她皮肤发麻,槐安在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小脑袋往她温暖的怀里钻。
穿过石缝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天然形成的平台出现在眼前,平台边缘是陡峭的悬崖,云雾在崖下翻滚,如同奔腾的白色河流。
平台中央有块丈许宽的平整巨石,上面刻着和慈云寺井台相同的蛇纹,纹路里积着薄薄的灰尘,显然很久没人来过,但仔细看能发现最近有人清理过的痕迹。
巨石旁的老松树枝干虬劲,像一条巨龙伸向悬崖上方,树枝间搭着个巨大的鹰巢,用粗壮的树枝和柔软的干草筑成,足有半人高,巢边还散落着几根白色的鹰羽。
苍鹰正站在巢边梳理羽毛,锋利的爪子紧紧抓住树枝,看见他们到来便发出一声啼鸣,用喙不停啄着巢里的什么东西,羽毛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脖颈处的羽毛微微竖起。
“它让咱们去鹰巢看看。”林嫚砚抱着孩子慢慢走近松树,发现树干上有深浅不一的攀爬痕迹,有些痕迹很新,显然常有人上下。
陈怀夏将桃木剑插在地上,用剑鞘勾住粗壮的树枝往上爬,粗糙的树皮划破了手掌,渗出细小的血珠也顾不上,很快从鹰巢里摸出个巴掌大的木盒,盒子表面刻着精致的鹰形花纹,翅膀的羽毛都清晰可见,连鹰眼都雕刻得栩栩如生,锁扣上还挂着一把小巧的银锁,锁的样式和娘林婉的银镯一模一样,都刻着细密的万字纹,锁芯闪着银光,显然常被人开启。
打开木盒,里面铺着柔软的绒布,绒布是深蓝色的,已经有些褪色,绒布上放着一本泛黄的日记,封面上用毛笔写着“慈云寺记事”四个字,字迹工整,边角已经磨损,纸页都有些卷曲。
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正是娘林婉的笔迹:“蛇母封印逐年减弱,近日常闻井底异动,深夜常梦到青蛇噬人,需以鹰血调和朱砂加固,然鹰巢守护严密,非珠尔山传人需凭信物方可接近,幸得护山鹰信任,得以入巢……”
日记里还夹着一张完整的鹰羽,羽毛根部沾着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散发着淡淡的腥气,和血玉的气息隐隐呼应,靠近血玉时,羽毛还会微微颤动。
“原来娘早就来过鹰巢。”林嫚砚抚摸着日记上的字迹,眼眶渐渐湿润,泪水滴在纸页上,晕开淡淡的墨痕,“她记录了封印的法子,还说需要鹰血和至亲骨血,这些都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她一定早就预料到今天的局面。”
血玉突然从怀里飞出,悬浮在日记上方寸许处,红光柔和地落在鹰羽上,羽毛瞬间亮起耀眼的金光,在空中投射出一幅清晰的影像——娘林婉正站在巨石旁,穿着蓝色的布衫,头发用红绳系着,手里拿着银镯采集鹰血,鲜红的血液滴在刻满符咒的石盘上,石盘上的蛇纹随之亮起幽幽绿光,她的脸上带着凝重的神情,额头上还渗着细密的汗珠。
影像突然像水波般晃动着消失,平台开始剧烈震动,脚下的地面发出“咔嚓”的断裂声,碎石子不断从崖边滚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巨石下的地面裂开数道缝隙,墨绿色的黏液从缝里渗出,像泉水般涌出来,很快汇聚成一条蜿蜒的小溪,溪水里游动着无数条小蛇,青黑色的身体在黏液中穿梭,发出密集的“嘶嘶”声,让人头皮发麻。
陈怀夏立刻将桃木剑插在巨石旁,剑身上的红光与血玉的光芒相呼应,形成一道半透明的屏障挡住蛇群,屏障上还浮现出淡淡的符咒:“蛇母被惊动了,它不想让咱们加固封印,这些小蛇是它的眼线,咱们得赶紧找到鹰血完成仪式!”
苍鹰突然从巢里叼起一个陶罐展翅飞下,陶罐是粗陶做的,表面有些粗糙,用软木塞紧紧封着,落在陈怀夏脚边时发出“咚”的轻响。
陈怀夏捡起陶罐打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装着暗红色的液体,质地浓稠,上面还漂浮着细小的草药残渣。
“是鹰血!”林嫚砚认出罐口刻着的鹰形标记,和日记里描述的一模一样,“娘当年肯定是让苍鹰保管的,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这些鹰血里还加了草药,应该是为了保存得更久。”
她小心地打开陶罐,血玉的红光立刻与之相融,在空中凝成一道鲜红的血线,如同有生命般缓缓注入巨石的蛇纹中,血线所过之处,蛇纹都亮起红光。
蛇纹被鹰血浸染后发出刺眼的红光,缝隙里的黏液渐渐凝固成黑色的硬块,失去了之前的光泽,小蛇们纷纷扭动着退回地底,消失在石缝深处,有些来不及退走的小蛇碰到红光便化为黑烟消散。
平台的震动慢慢停止了,苍鹰发出一声清亮的啼鸣,从巢里又叼出一卷经卷,正是慈云寺丢失的那本完整版,经卷用蓝布包裹着,边角有些磨损,布上还绣着简单的鹰纹。
经卷上的符咒在红光中亮起,自动翻到记载封印仪式的一页,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个复杂的阵法,阵法线条流畅,充满了神秘的力量,阵法中心用红字标注着“需以血玉为引,至亲血脉为媒,方可重固封印”。
“阵法需要血亲才能启动。”陈怀夏指着阵法中的血脉符号,符号和血玉上的红纹隐隐相合,边缘的纹路都完全匹配,“你是林婉阿姨的女儿,你的血能激活阵法,这是唯一能彻底稳固封印的办法,没有别的选择了。”
林嫚砚咬紧下唇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她将鲜红的血珠滴在血玉上,血玉立刻爆发出耀眼的红光,将整个平台笼罩其中,连浓雾都被驱散了几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照亮了平台的每一个角落。
巨石上的蛇纹开始旋转,形成一个漩涡状的图案,漩涡中心隐约能看见娘林婉的身影,她穿着熟悉的蓝布衫,正对着他们微笑,手里拿着那只银镯,嘴唇微动,像是在说“别怕,娘在”。
“娘!”林嫚砚伸出手想去触碰影像,指尖却穿过一片温暖的红光,没有实体的触感。
影像突然收敛,化作点点金光消失在漩涡中,金光散落在平台上,如同闪烁的星辰。
巨石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蛇纹全部隐去,只留下一个发光的凹槽,形状正好和血玉吻合,连纹路都丝毫不差,像是为血玉量身定做的。
陈怀夏小心地将血玉放入凹槽,凹槽立刻发出红光,缓缓闭合,将血玉完全嵌入其中,巨石恢复了原本的青灰色,表面光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血腥味证明着仪式的完成。
苍鹰从巢里飞下来,轻盈地落在林嫚砚的肩头,锋利的爪子收起了尖刺,生怕伤到她,用喙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像是在安慰她。
张婶家小孙子好奇地伸出小手想去摸鹰羽,苍鹰却突然振翅飞起,在他们头顶盘旋一圈,往山下飞去,同时发出一声悠长的啼鸣,声音温和,像是在指引方向。
“它让咱们下山。”陈怀夏仔细收起经卷和日记,放进贴身的布袋里,布袋上还绣着平安符,“封印暂时稳固了,但蛇母的力量还没彻底消除,只是被压制住了,咱们得先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回村后再从长计议,等准备充分了再来彻底解决它。”
两人顺着原路返回,路过那个深坑时发现石刺上的藤蔓已经枯萎发黑,失去了之前的光泽,坑里的小蛇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几根脱落的蛇鳞,踩上去易碎。
山路两旁的雾气渐渐散去,阳光穿透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山间的寒气,松树上的雾凇开始融化,水珠滴落在地面上,汇成细小的水流。
张婶家小孙子突然指着山下的村庄,那里冒着袅袅炊烟,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家……我想回家……找奶奶……奶奶肯定在等我……”
林嫚砚抱着孩子加快脚步,血玉在怀里发出柔和的红光,像个温暖的小太阳,驱散着残留的寒意,她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槐安,孩子已经在温暖中睡着了,小脸上带着安稳的笑容,嘴角还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陈怀夏走在前面开路,桃木剑上的红光与血玉遥相呼应,在山路上留下一道温暖的光痕,光痕所过之处,杂草上的露珠都化作雾气消散,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这场危机虽然暂时平息,但每个人都知道,真正的决战还在等待着他们,蛇母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就像珠尔山的雾气,只是暂时退去,而娘林婉的下落,依旧是藏在迷雾中的谜团,等待着他们去揭开。
下山的路上,苍鹰一直盘旋在他们头顶,像是在护送他们安全离开,直到村口才展翅飞向珠尔山深处,消失在云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