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雨下得更急了,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窗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噪音,像是为这座城市的悲伤敲打着杂乱的鼓点。
书房里,埃德蒙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手背搭在额前,仿佛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塑。
台灯的光晕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孤寂的轮廓,脸颊深陷在阴影里,只有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这具躯壳内正在经历的惊涛骇浪。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像是牵动了千斤重担般,将手从额前移开。
他的眼眶深陷,眼白上的血丝织成了一张绝望的网。
他没有去看桌上那份致命的电报,目光反而空洞地落在窗外被雨水扭曲的、模糊的夜景上。
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染开,变成一片片冰冷而虚幻的色彩。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沙哑,没有任何愉悦的成分,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自嘲和苦涩。
他为了那个“回家”的执念,算计了这么多年,经营了这么多年,甚至不惜将一个危险的男孩视为“钥匙”,精心引导,投入心血。
可结果呢?
时间魔法被证明是禁忌,回家的路彻底断绝。
他退而求其次,想至少为那片孕育了他灵魂的故土做点什么,倾尽所有,像赌徒一样押上一切,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封轻飘飘的、宣告一切努力付诸东流的电文。
他笑着,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耸动,笑声越来越大,却比哭声更难听。
他抬起颤抖的手,想要去拿桌角那杯早已冷透的红茶,指尖却在碰到冰凉的瓷杯时猛地一缩,仿佛被烫到一般。
他转而一把抓过桌上那支沉重的黄铜镇纸,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淡蓝色的血管狰狞地凸起。
他需要做点什么, 任何事,来打破这几乎要将他逼疯的寂静和无力感。
他的目光扫过书桌,落在那堆来自沃波尔的、关于魔法界商业拓展的华丽报告上,落在亚瑟带来的那本装帧精美的诗集上,最后,定格在抽屉深处那叠他无暇回复的、来自霍格沃茨的信件上。
所有这些,此刻在他眼中都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噪音”,是另一个世界的、与他此刻痛苦毫不相干的琐碎杂音。
它们的存在,仿佛在嘲笑着他的失败,凸显着他的无能为力。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长时间的静止而有些踉跄。
他一把拉开抽屉,将里面那些信件——汤姆的、沃波尔的、甚至一些无关紧要的社交邀请——胡乱地抓了出来,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
接着,他挥手将桌面上那些华丽的报告、精致的诗集全部扫落!纸张如同雪片般纷飞飘落,散了一地。
他粗重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
他低头看着满地狼藉,看着那些代表着他“成功”和“联系”的纸片,眼中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更深的空洞和疲惫。
破坏,并不能改变任何事实。
远东的苦难依旧,物资的损失无法挽回。
他颓然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架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顺着书架滑坐在地上,蜷起长腿,将脸深深埋进了膝盖之间。
湿漉的黑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和压抑到极致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表明这个男人还活着。
他就这样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坐在一片狼藉的纸堆中,像一座被遗弃的孤岛,任由窗外的雨声将他淹没。
……
几乎是在同一片雨云覆盖下的不同维度,霍格沃茨城堡八楼,有求必应屋内。
这里没有窗,感受不到外界的风雨,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石室依旧空旷,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汤姆·里德尔站在中央,微微歪着头,注视着眼前木架上的一只新的甲虫。
这只比上一只更小,甲壳在冷光下泛着幽深的、近乎蓝色的光泽。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长时间地凝聚意志。
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流畅,甚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精准。他只是随意地抬起手,掌心朝向那只小生物,漆黑的双眸微微眯起,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瞬间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那甲虫甚至没来得及挣扎。
它的动作在刹那间凝固,细小的腿僵在空中,仿佛时间在它身上停止了流动。
然后,它慢慢地、极其顺从地伏下了身体,甲壳紧贴着木架,一动不动。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安静得可怕。
汤姆放下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成功的喜悦,也没有消耗过度的疲惫。仿佛刚才做的,只是掸去袍子上的一点灰尘。
他走近,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用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只完全臣服的甲虫。甲虫温顺地随着他的力道翻滚了一下,露出脆弱的腹部,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
一种冰冷而绝对的掌控感,如同细微的电流,沿着他的指尖蔓延至全身。
他享受着这种感觉。
这比任何魔咒、任何魔药带来的成就感都更加直接,更加……本质。
这是对另一个存在“意志”的剥夺和重塑。
他收回手,指尖相互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无形的触感。
然后,他没有任何征兆地,用魔杖尖端对准了那只甲虫。
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火光闪过。
甲虫瞬间化为了一小撮灰烬,连一丝声响都未曾发出。
汤姆平静地看着那撮灰烬,眼神淡漠,如同看着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实验完成了,数据收集到了,样本便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清理掉,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间石室。厚重的石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将那一小撮灰烬和那冰冷彻骨的寂静,一同封存在了绝对的黑暗里。
袍角拂过冰凉的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的身影融入城堡走廊的阴影中,平静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