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骨与脊骨碎片相触的刹那,烛九溟只觉喉间腥甜翻涌,周身经脉如被万蚁啃噬。他原以为这是融合前的剧痛,却不想眼前骤然陷入混沌——那混沌非黑非白,似有玄黄二气如绸带翻卷,将天地割裂成两半。待神识清明时,他已立在一片虚无之境,抬头望去,一尊顶天立地的巨人正立于眼前。
那巨人足踏玄黄,头顶青冥,手中握着一柄流转着混沌气息的巨斧。斧刃劈开处,清浊二气渐分,轻者上浮为天,浊者下沉为地。最奇的是巨人脊背之上,凝着万千星子般的光雾,每一团光雾都流转着不同的灵韵:有草木抽芽的清润,有游鱼摆尾的灵动,有稚子学语的脆响,更有老者临终前的叹息——竟是世间万灵的灵识所化。
“脊骨崩碎,化玄黄界。”宏厚如古钟的声音自虚空漫开,震得烛九溟耳鼓发颤,“此骨本应承天地之重,养万灵之生。”
他瞳孔微缩,见那巨人脊背正寸寸断裂。每一块骨茬坠落时,都裹着一团温软的光:落在山巅,光雾便化作松针抽芽,青碧漫过石崖;坠入河川,光雾便凝成游鱼摆尾,搅碎一潭静水;没入荒漠,光雾便渗进沙粒,催出几株骆驼刺的嫩芽。可当他的神识触及现世那截脊骨碎片时,却如触腐肉——内里凝着浓稠的血污,腥气直钻识海,原是被灵络网抽干了万灵精魄,养出了吞噬生灵的魔性。
“脊骨该养万灵,不是吸万灵!”那声音陡然拔高,如晨钟撞响不周山,震得烛九溟识海轰鸣。他猛然睁眼,额角冷汗已浸透发梢,却觉周身剧痛尽消。取而代之的是磅礴生机在经脉中奔涌,像是干涸的河床忽逢暴雨,每一寸血肉都在发出欢鸣。低头望去,圣骨与脊骨碎片已完全相融,化作金色脉络游走于体表,似活物般贴着肌肤震颤,所过之处,连旧年与妖兽搏杀留下的疤痕都淡了几分。
“小心!”苏婉儿的惊喝混着晶柱碎裂声炸响。烛九溟抬眼,正见一道青黑流光破柱而来——那是玄机子的机械分身,六臂各执淬毒金刃,刃上爬满暗红符纹,在幽暗中泛着冷光。最诡异的是那分身眉心的机械眼,幽蓝光芒忽明忽暗,竟闪过凌千机的面容残影,似被符印困在其中挣扎,眼尾还凝着半滴未坠的泪。
“原来你……”烛九溟话音未落,分身已挥刃劈下。金刃带起的风割得他面额生疼,他却不闪不避,抬手以金脉相迎。指尖金芒暴涨如烈日,与淬毒金刃相触的刹那,机械臂竟如朽木般崩裂,符纹滋滋作响着化作青烟。那机械眼中的凌千机虚影突然清晰,唇齿开合间,口型分明是“快走”——下一刻,黑焰自符印中窜出,将虚影吞没,只余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灵络网……反噬了。”苏婉儿攥着裂成两半的血玉,指尖发颤。那血玉本是她以心头血温养十年的信物,此刻裂痕如蛛网蔓延,内里原有的血色正一丝丝褪去,露出玉质本有的清白。她望着晶柱外,星图盘上最后一颗血珠正缓缓坠落——那血珠原是沙民精魄所凝,此刻却如晨露般清透,坠在盘心时发出清越声响,震得整座母巢都晃了三晃,连穹顶的机械齿轮都簌簌落了几片。
烛九溟感知外放,顿觉天地间灵络震颤如垂死的巨蟒。所有被破坏的节点开始倒卷灵力,未被摧毁的灵枢则被自家符阵绞成碎片:铁壁枢的机械臂“咔嚓”自断,锈迹斑斑的关节处迸出火星;迷踪枢的云雾系统突然翻涌,黑紫色雾气反蚀主机,冒出阵阵焦糊味;就连那曾吞噬沙民的沙海枢,此刻也在将机械沙吐回沙漠——细沙如瀑倾泻,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骸骨,有老人的、孩童的,还有紧攥着药囊的少女骸骨,指骨间还沾着半片干枯的药叶。
“它们……解脱了?”苏婉儿轻声道。她望着那些曾被灵络网困住的灵识虚影,此刻正随着金雾飘向天际:老族长的虚影穿着粗布短褐,腰间还系着沙民特有的铜铃,牵着孙儿的手,小娃娃的羊角辫一翘一翘;阿青的虚影抱着药篓,指尖凝着的药露化作虹桥,桥边开着她最爱的马兰花;剑痴弟子的断剑绕着归真谷飞了三圈,每飞过一处,都有剑光在谷中老松上刻下剑痕,最终“当啷”落在烛九溟脚边,剑身上还留着未干的血渍。
烛九溟弯腰拾起断剑,指尖拂过剑脊,触感粗粝如旧友的掌纹:“灵络网吸的是生机,可人心的执念……比灵络更坚韧。”他话音未落,忽觉神识一沉,又入幻境。这回眼前是座漆黑深渊,阴风卷着腥气扑面而来,无数锁链自渊底窜出,锁头刻着“九幽冥枢”四字,每一道锁链都泛着幽绿磷光,链身还缠着碎布、断发,不知锁过多少冤魂。锁链尽头,剑痴长老的断剑正插在崖壁上,剑身没入石中三寸,剑尖直指北方,在黑暗中泛着冷冽的光,似在指引前路。
“卷八的劫数……”烛九溟喃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断剑,忽闻身侧传来苏婉儿的轻唤。他回神时,幻境已散,只见她正指着晶柱外:“看!归真谷方向。”
烛九溟抬眼,果见归真谷方向有清光冲天而起——那是玄龟道君的龟甲碎片在重组,每一片甲片都流转着古铜色灵光,如星子归位般缓缓聚合;云无迹的云雾系修士正以雾为笔,在天际写“万灵归安”四字,雾字初成时还带着水汽,片刻后便凝作白云,在蓝天中舒展。
“总枢……碎了。”铁战的声音从废墟中传来。他浑身焦黑,发须都卷成了团,甲胄上还嵌着半块机械残片,却笑得极畅,露出一口白牙,“所有灵枢的符阵都在自毁,灵络网……散了!”
烛九溟低头看自己的手,金脉已隐入肌肤,唯余掌心一道淡金印记,形状竟与脊骨碎片的纹路分毫不差——那是脊骨与圣骨相融的痕迹,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他望向苏婉儿,见她眼尾还挂着泪,却笑得比血玉更亮,睫毛上沾着的金雾,像落了一层星子。
“走罢。”他牵起她的手,掌心的淡金印记与她手背上的血玉裂痕轻轻相触,竟生出几分暖意,“去归真谷。待星图盘上的血珠全落尽,我们该……给万灵一个交代了。”
风从晶柱裂缝灌进来,卷着金雾飘向四方。金雾所过之处,机械母巢的锈迹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岩质;断裂的晶柱渗出清泉,在地面汇成小潭,映着天光粼粼。远处,沙民的童谣又起,这回唱的是:“脊骨生暖,万灵归安;圣血养脉,天地重开。”童声清亮,混着风里的金雾,飘向归真谷,飘向沙漠,飘向每一寸曾被灵络网笼罩的土地。
烛九溟牵着苏婉儿的手迈出晶柱,脚下的断剑突然轻鸣,剑身泛起微光。他低头望去,见剑脊处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以血肉为脊,承万灵之重。”